煙黃燈光與亮紅色霓虹燈, 裝點一整條街的食肆。
沈漁有時嫌這飲食男女的眾生相吵鬧,有時又覺自己混跡其間能討個心安。
盛夏的主題是啤酒和小龍蝦, 各家架出招牌, 麻辣蒜蓉十三香。
沈漁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往外望。
玻璃門常有人推開,捎進來外面的暑氣。
對面一爿小賣部, 陸明潼正在那兒買煙。濃釅夜色里的一副清正骨架, 個子高到出來時,差點撞到店門一側懸著一顆燈泡,他趕緊地扶扶額。
沈漁不覺笑了聲, 笑他蠢樣。
陸明潼回來時,點的三斤油燜大蝦還在做, 只上了一盤鹽水花生, 一盤拍黃瓜。
這家不是南城常見的盱眙龍蝦的做法, 因老闆是潛江人,用料更厚重。前幾年沈漁第一次過來吃, 辣得一邊吸氣一邊直呼過癮。她盼望老闆生意興隆, 結果興隆過了頭, 四回來, 三回沒位,今天是湊巧。
陸明潼問沈漁升職的事,是不是唐舜堯想讓負責拓展海外。
「是啊。他去年就想讓我領導團隊了,我沒答應。」連著病兩場,讓沈漁看開了,她要想繼續在這一行幹下去, 確實得適度地把執行類的工作交給別人去做。
說到這兒,沈漁又想適時的勸誡他兩句,「我今天問唐舜堯要了一項權利……」
陸明潼做出洗耳恭聽狀時,沈漁口袋裡手機響了,她說一句「等下」,放下筷子,接聽。
沈漁之前找的一個房產中介打來的,問她這周末打不打算去看房。
「暫時不準備看了,過一段時間吧。」
對面說手裡幾個好盤,要不抓緊點,很快就會被別人給簽走了。在沈漁再三推拒之下,他才放棄,囑咐如果再有需求可聯繫他。
服務員端上來一大盆蝦,陸明潼分塑料手套給沈漁,一邊問:「不準備買房了?」
「再說吧。」
「陳薊州對你影響這麼大?」他涼涼語氣。
「我是想等出海的第一單完成了,唐總少不了我的提成,到時候直接買個三房的不好么。」
他反倒拿喬:「你不用跟我解釋。」
「……」沈漁指一指眼前,「看見這盤鹽水花生了嗎?」
陸明潼一副「我又不瞎」的表情。
「剛才要是我沒克制住,現在它已經在你頭上了。」沈漁輕哼一聲,戴上手套。
她去拿龍蝦,未防那是剛出鍋的,燙得一縮手。
陸明潼輕笑一聲,自己拿了只,掐去前部,扯出一段還帶著蝦黃的肉。又大又嫩又新鮮,連蝦線都不怎麼能瞧見。
沈漁被辣香刺|激得口腔生津,氣自己燙得吃不著,陸明潼還故意勾他。
哪知道陸明潼只是虛晃一招,那蝦快到了嘴邊又拐個彎,被放到了她面前的碗里。
沈漁低頭看一眼,愣了下。
「不吃?不吃那算了。」
他作勢要拿回來,沈漁以更快速度抓起就送到嘴裡。
她沒一點心理負擔,這龍蝦198元一斤,陸明潼點起來不含糊的,她說兩斤就夠,他非點了三斤。再加些配菜、飲料,一頓吃掉她七百塊!
結束時,沈漁還有點兒意猶未盡,陸明潼趁機說,「再加一斤?」
「加什麼加,你給錢哦!」
推門走出店外,暑氣很快襲得人一身汗。
沈漁口腔里還有辣灼之感,彷彿自己也在辣油里煎過一遭,便往對面去買了兩瓶冰水,解辣降溫。
往巷子里走,沈漁又來一個電話。
拿出手機時,陸明潼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礦泉水瓶。
沈漁看了一眼來電人,一時表情晦澀,往旁邊走了走,背過身去,才接起這個電話。
陸明潼一下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
只有葉文琴的電話,她才會背著他接。
她穿一件七分袖的敞袖白色上衣,輕薄的料子,接電話那隻手舉起來,袖管滑下去,露出自肘往下的一段清瘦小臂,借三分燈光來看,瑩白如玉。
可她背光的另一側卻在一段灰霧的陰影中,讓他只能遠遠地站在那裡,心情分裂地欣賞她,又畏懼她。
沈漁接完電話,陸明潼有自知的什麼也沒問,把水遞迴去,兩人再沉默地往回走。
他們路過窄巷裡的一家小賣部,有隻野貓在門口扒拉垃圾桶。
店主很快出來,舉掃帚拂趕咒罵,將野貓嚇得喵嗷一聲,飛快逃竄。
六樓。
門依然敞開著,今日李寬不在,只有那個叫江樵的男生。他正在安裝電腦,屋裡換了沙發、電腦桌和置物架,已有些煥然一新的景象。
江樵蹲在電腦桌下配線,不便起身,只言語打了聲招呼。
陸明潼要轉身進去的時候,沈漁叫住他。
老話重提:「你還是再考慮下吧,我真覺得現在這實習不適合你。即便不跟李寬他們創業,去找個對口的工作……」
陸明潼不免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即便知道沈漁的出發點是為她好,這個時候,也難免會聯想,她不過是想將他趕離身邊罷了。
他沒吭聲,低頭進屋。因略帶著情緒,關門的動作比平常重,聽起來倒有點像是把門給摔上了。
葉文琴的電話,是通知沈漁,她應當會在外公生日的前三天就回來。
當天,沈漁提前問明航班號,要去接機。
葉文琴卻說,不單她一個人,還有兩位朋友自崇城來,他們已在南城落地,到時候其中一位會去機場接她。
另外,住宿也已經安排好了。
沈漁倒沒覺得落一身輕鬆,反有種失落感。
快到下班時間,沈漁接到葉文琴的電話,說住的酒店離她的工作室近,步行也就十來分鐘,不如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沈漁做完手頭最後一點工作,當即收拾東西,又往洗手間去補個妝。
出門打卡,撞上陸明潼也下班。
這邊微信里葉文琴通知一聲他們已經到寫字樓前面的廣場了,沈漁驚惶,將陸明潼手臂一抓,「你……你晚點下班。」
陸明潼看著她。
「我媽過來了,我跟她一起吃晚飯……」
話音未落,她已覺察到陸明潼目光沉下幾分,卻什麼也沒說,只將她的手拿開,轉身往回走。
他挺直的一道身影,大步如風,肩線都未塌下去半分。
沈漁卻覺心裡有一瞬急慌慌的。
玻璃外牆反射一輪紅而瘦小的落日,外頭霞光漫天。
沈漁趕兩步路,與葉文琴匯合。
不止她,還有兩位男性。
一人看著與葉文琴一般年紀,穿一件苧麻料子的上衣,淺灰色的長褲,氣度爾雅。
另一人則似乎三十來歲,挺括的一身正裝,面容清俊,笑容溫和。
沈漁一眼審不清這兩人的身份。
葉文琴主動介紹。
前者叫秦正松,她的一位朋友;後者是秦正松朋友的兒子,叫齊竟寧,因為準備往後來南城開拓業務,所以就先隨世叔,即秦正松一道過來探探路。
葉文琴詳細介紹了齊竟寧此行的目的,卻對秦正松一語帶過。
沈漁覺出一些意味。
葉文琴說,原本兩位初來南城,該帶他們去吃最有名的菀柳居,地道淮揚菜,可惜那兒很難排隊。便對沈漁說:「小漁你挑個餐館。」
「有什麼忌口嗎?」沈漁笑問。
答話的是那位秦正松秦先生,端煦語氣,「我跟文琴不拘,竟寧不能吃辣,別的,小沈你做決定吧。」
沈漁帶他們去吃蒸汽海鮮。
挑一個晚市的四人套餐,生蚝、血蛤、海鱸魚和南海鰻都有,最後打底的是海鮮粥。
秦正松和齊竟寧坐在沈漁母女對面。
秦正松看著沈漁,笑說,「急匆匆的,又沒提前約,很是失禮。但文琴說你就在旁邊的寫字樓工作,我覺得倘若不跟小沈你打聲招呼,恐怕更失禮。」
沈漁笑說:「我們工作日晚上一般沒什麼安排,即便有,我媽回來,我怎麼也能抽出時間。」
葉文琴今日穿一件單領的白色上衣,搭配藏青色條紋包身裙,簡潔利落的一身,皮膚比上回見晒黑許多。她不懼露出眼角皺紋,臉上妝容描得沒那麼細緻。但整一身是和諧大氣的。
她笑看著沈漁,摟一摟她肩膀,笑說:「我經常說,如果不是小漁還在南城,且我父母年事已高,我都懶得再回來。」
因只是臨時一聚,且後續秦正松和齊竟寧還有安排,這段飯很快結束。席上只聊了些彼此新近的狀況,沒往深里去。
但那些寒暄間的機鋒,沈漁是懂的,吃這頓飯沒什麼別的目的,就是秦正松想見見她,見見葉文琴最親近家人是什麼模樣。
散場時,秦正松說,過兩天再由他做東,請她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