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偷吻到的露珠(03)

煙黃燈光與亮紅色霓虹燈, 裝點一整條街的食肆。

沈漁有時嫌這飲食男女的眾生相吵鬧,有時又覺自己混跡其間能討個心安。

盛夏的主題是啤酒和小龍蝦, 各家架出招牌, 麻辣蒜蓉十三香。

沈漁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往外望。

玻璃門常有人推開,捎進來外面的暑氣。

對面一爿小賣部, 陸明潼正在那兒買煙。濃釅夜色里的一副清正骨架, 個子高到出來時,差點撞到店門一側懸著一顆燈泡,他趕緊地扶扶額。

沈漁不覺笑了聲, 笑他蠢樣。

陸明潼回來時,點的三斤油燜大蝦還在做, 只上了一盤鹽水花生, 一盤拍黃瓜。

這家不是南城常見的盱眙龍蝦的做法, 因老闆是潛江人,用料更厚重。前幾年沈漁第一次過來吃, 辣得一邊吸氣一邊直呼過癮。她盼望老闆生意興隆, 結果興隆過了頭, 四回來, 三回沒位,今天是湊巧。

陸明潼問沈漁升職的事,是不是唐舜堯想讓負責拓展海外。

「是啊。他去年就想讓我領導團隊了,我沒答應。」連著病兩場,讓沈漁看開了,她要想繼續在這一行幹下去, 確實得適度地把執行類的工作交給別人去做。

說到這兒,沈漁又想適時的勸誡他兩句,「我今天問唐舜堯要了一項權利……」

陸明潼做出洗耳恭聽狀時,沈漁口袋裡手機響了,她說一句「等下」,放下筷子,接聽。

沈漁之前找的一個房產中介打來的,問她這周末打不打算去看房。

「暫時不準備看了,過一段時間吧。」

對面說手裡幾個好盤,要不抓緊點,很快就會被別人給簽走了。在沈漁再三推拒之下,他才放棄,囑咐如果再有需求可聯繫他。

服務員端上來一大盆蝦,陸明潼分塑料手套給沈漁,一邊問:「不準備買房了?」

「再說吧。」

「陳薊州對你影響這麼大?」他涼涼語氣。

「我是想等出海的第一單完成了,唐總少不了我的提成,到時候直接買個三房的不好么。」

他反倒拿喬:「你不用跟我解釋。」

「……」沈漁指一指眼前,「看見這盤鹽水花生了嗎?」

陸明潼一副「我又不瞎」的表情。

「剛才要是我沒克制住,現在它已經在你頭上了。」沈漁輕哼一聲,戴上手套。

她去拿龍蝦,未防那是剛出鍋的,燙得一縮手。

陸明潼輕笑一聲,自己拿了只,掐去前部,扯出一段還帶著蝦黃的肉。又大又嫩又新鮮,連蝦線都不怎麼能瞧見。

沈漁被辣香刺|激得口腔生津,氣自己燙得吃不著,陸明潼還故意勾他。

哪知道陸明潼只是虛晃一招,那蝦快到了嘴邊又拐個彎,被放到了她面前的碗里。

沈漁低頭看一眼,愣了下。

「不吃?不吃那算了。」

他作勢要拿回來,沈漁以更快速度抓起就送到嘴裡。

她沒一點心理負擔,這龍蝦198元一斤,陸明潼點起來不含糊的,她說兩斤就夠,他非點了三斤。再加些配菜、飲料,一頓吃掉她七百塊!

結束時,沈漁還有點兒意猶未盡,陸明潼趁機說,「再加一斤?」

「加什麼加,你給錢哦!」

推門走出店外,暑氣很快襲得人一身汗。

沈漁口腔里還有辣灼之感,彷彿自己也在辣油里煎過一遭,便往對面去買了兩瓶冰水,解辣降溫。

往巷子里走,沈漁又來一個電話。

拿出手機時,陸明潼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礦泉水瓶。

沈漁看了一眼來電人,一時表情晦澀,往旁邊走了走,背過身去,才接起這個電話。

陸明潼一下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

只有葉文琴的電話,她才會背著他接。

她穿一件七分袖的敞袖白色上衣,輕薄的料子,接電話那隻手舉起來,袖管滑下去,露出自肘往下的一段清瘦小臂,借三分燈光來看,瑩白如玉。

可她背光的另一側卻在一段灰霧的陰影中,讓他只能遠遠地站在那裡,心情分裂地欣賞她,又畏懼她。

沈漁接完電話,陸明潼有自知的什麼也沒問,把水遞迴去,兩人再沉默地往回走。

他們路過窄巷裡的一家小賣部,有隻野貓在門口扒拉垃圾桶。

店主很快出來,舉掃帚拂趕咒罵,將野貓嚇得喵嗷一聲,飛快逃竄。

六樓。

門依然敞開著,今日李寬不在,只有那個叫江樵的男生。他正在安裝電腦,屋裡換了沙發、電腦桌和置物架,已有些煥然一新的景象。

江樵蹲在電腦桌下配線,不便起身,只言語打了聲招呼。

陸明潼要轉身進去的時候,沈漁叫住他。

老話重提:「你還是再考慮下吧,我真覺得現在這實習不適合你。即便不跟李寬他們創業,去找個對口的工作……」

陸明潼不免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即便知道沈漁的出發點是為她好,這個時候,也難免會聯想,她不過是想將他趕離身邊罷了。

他沒吭聲,低頭進屋。因略帶著情緒,關門的動作比平常重,聽起來倒有點像是把門給摔上了。

葉文琴的電話,是通知沈漁,她應當會在外公生日的前三天就回來。

當天,沈漁提前問明航班號,要去接機。

葉文琴卻說,不單她一個人,還有兩位朋友自崇城來,他們已在南城落地,到時候其中一位會去機場接她。

另外,住宿也已經安排好了。

沈漁倒沒覺得落一身輕鬆,反有種失落感。

快到下班時間,沈漁接到葉文琴的電話,說住的酒店離她的工作室近,步行也就十來分鐘,不如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沈漁做完手頭最後一點工作,當即收拾東西,又往洗手間去補個妝。

出門打卡,撞上陸明潼也下班。

這邊微信里葉文琴通知一聲他們已經到寫字樓前面的廣場了,沈漁驚惶,將陸明潼手臂一抓,「你……你晚點下班。」

陸明潼看著她。

「我媽過來了,我跟她一起吃晚飯……」

話音未落,她已覺察到陸明潼目光沉下幾分,卻什麼也沒說,只將她的手拿開,轉身往回走。

他挺直的一道身影,大步如風,肩線都未塌下去半分。

沈漁卻覺心裡有一瞬急慌慌的。

玻璃外牆反射一輪紅而瘦小的落日,外頭霞光漫天。

沈漁趕兩步路,與葉文琴匯合。

不止她,還有兩位男性。

一人看著與葉文琴一般年紀,穿一件苧麻料子的上衣,淺灰色的長褲,氣度爾雅。

另一人則似乎三十來歲,挺括的一身正裝,面容清俊,笑容溫和。

沈漁一眼審不清這兩人的身份。

葉文琴主動介紹。

前者叫秦正松,她的一位朋友;後者是秦正松朋友的兒子,叫齊竟寧,因為準備往後來南城開拓業務,所以就先隨世叔,即秦正松一道過來探探路。

葉文琴詳細介紹了齊竟寧此行的目的,卻對秦正松一語帶過。

沈漁覺出一些意味。

葉文琴說,原本兩位初來南城,該帶他們去吃最有名的菀柳居,地道淮揚菜,可惜那兒很難排隊。便對沈漁說:「小漁你挑個餐館。」

「有什麼忌口嗎?」沈漁笑問。

答話的是那位秦正松秦先生,端煦語氣,「我跟文琴不拘,竟寧不能吃辣,別的,小沈你做決定吧。」

沈漁帶他們去吃蒸汽海鮮。

挑一個晚市的四人套餐,生蚝、血蛤、海鱸魚和南海鰻都有,最後打底的是海鮮粥。

秦正松和齊竟寧坐在沈漁母女對面。

秦正松看著沈漁,笑說,「急匆匆的,又沒提前約,很是失禮。但文琴說你就在旁邊的寫字樓工作,我覺得倘若不跟小沈你打聲招呼,恐怕更失禮。」

沈漁笑說:「我們工作日晚上一般沒什麼安排,即便有,我媽回來,我怎麼也能抽出時間。」

葉文琴今日穿一件單領的白色上衣,搭配藏青色條紋包身裙,簡潔利落的一身,皮膚比上回見晒黑許多。她不懼露出眼角皺紋,臉上妝容描得沒那麼細緻。但整一身是和諧大氣的。

她笑看著沈漁,摟一摟她肩膀,笑說:「我經常說,如果不是小漁還在南城,且我父母年事已高,我都懶得再回來。」

因只是臨時一聚,且後續秦正松和齊竟寧還有安排,這段飯很快結束。席上只聊了些彼此新近的狀況,沒往深里去。

但那些寒暄間的機鋒,沈漁是懂的,吃這頓飯沒什麼別的目的,就是秦正松想見見她,見見葉文琴最親近家人是什麼模樣。

散場時,秦正松說,過兩天再由他做東,請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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