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3)

當晚,沈漁去了葛瑤家裡,受到熱情款待。

葛瑤爸爸怕沈漁待著不自在,領著自己女朋友到外面去住,臨走前吩咐葛瑤,對同學熱情點細心點。

葛瑤平常嬌蠻任性,要風得雨的,這時候瓜慫一個,今晚上發生的事,半點不敢告訴她爸。

沈漁洗完澡,換上了葛瑤借她的睡衣。吹乾頭髮,在床上躺下。

趁著葛瑤還在浴室的時候,她給葉文琴打了一個電話。

滿腹委屈,當聽見葉文琴的聲音,又讓她咽回去。

隔山隔海的距離,葉文琴輕易回不來,反而平白跟著擔驚受怕。

況這事件里還摻合著一個陸明潼,更是提及不得了。

第二天,沈漁和葛瑤一起回了趟家裡,將那些人留下的音響、彩燈等玩意兒全給扔了,再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床單、沙發罩都拆了扔進洗衣機里。

再叫人來,把大門的鎖頭也換了新。

葛瑤十分慚怍,平日不沾陽春|水,這回也乖乖幫忙打掃,毫無怨言。

兩條喪家犬累得四肢癱軟,坐在擦洗一凈的地板上吃雪糕時,葛瑤忽問:「昨天跟你一起在派出所的那男生是誰?」

「樓下的。」

「按理說他是幫了我們吧,要不要跟他道謝啊?」

「不用管他。」沈漁語氣淡淡。

兩天後。

盛夏天氣,說變就變。

沈漁下了公交車,沒期然迎接她的是兜頭的暴雨,早上出門前還是艷陽高照的,她自然沒想到要帶傘。

背包里裝著忙活整日回收回來的調查問卷,她信不過這包的防水效果,把它整個抱在懷裡,衝進雨幕之中。

帆布鞋踏進巷道的坑窪里,濺她一腿的泥水。

她在樓門口跺了跺腳,二樓的燈應聲而亮,黃澄澄的昏暗光線,鼻腔里襲來潮濕霉味,像叫人一朝回到淫雨霏霏的春雨季。

她跑上樓,只想趕緊地換掉這一身濕衣服。

然而在跑到六樓的時候,腳步一頓——陸明潼整個人靠門口癱坐著。

他彷彿渾身沒半點力氣,腦袋低垂,閉著眼,雙眉緊蹙,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微微地睜了一下眼,即刻又似撐不住地闔上了。

沈漁猶豫片刻,還是繞過他走了。

到家洗頭洗澡,換一身衣服。

去廚房燒一鍋水,準備煮點麵條將就掉晚餐。

夏季的雨水,來勢怎會這樣大,噼里啪啦澆在廚房的玻璃窗上,疑心能砸出斗大的窟窿。分明才六點鐘,天已似鍋底一樣黑。

她心煩意亂,躊躇半晌,還是將燃氣灶的火關滅了,人往外走,揣上了門鑰匙。

陸明潼還坐在那兒,對下樓的腳步聲已無一點反應了。

沈漁伸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他緩緩地睜了眼,看向她,眼神渙散,不對焦的。

沈漁蹲下身,探了探,他額頭比燒紅的鍋底更燙。

緊接她便看見他的手臂,那道原本包紮好的傷口,紗布已讓他解開了,怎麼都過去了兩三天還沒結痂,還在往外滲液?

沈漁猜測多半是發炎了。

此事因她而起,將她最後一點置之不理的打算都抹殺。

「鑰匙。」沈漁冷聲說。

陸明潼抬手去掏褲子口袋,然而就這個動作卻似耗盡他全部力氣似的,手揣在口袋裡,就沒再動了。

沈漁抑制煩躁厭惡的情緒,自己伸手去,將門鑰匙摸了出來。

她不可能去攙他的,便說:「讓讓,我開門。」

這命令發出去了十幾秒鐘,他才有反應,一手撐住了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門一打開,陸明潼走進去,幾步歪倒在了沙發上。

沈漁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踏進這屋裡,眼見的一切卻極為蕭條——屋裡就剩餐桌、椅子和沙發,其餘東西全都沒了。不見那色彩鮮艷的沙發罩,和彩色棉麻布的抱枕,書架清空,牆上原本掛畫的地方,只余幾枚光禿禿的釘子。

空蕩蕩、冷冰冰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冰箱通了電,但裡面只擺著礦泉水和可樂。整個屋子裡沒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包括垃圾食品。

外頭大雨滂沱,沈漁一己之力,不可能把人扛下去。

所幸廚房裡廚具還沒搬走。

沈漁用熱水壺燒上一壺水,拿上陸家的鑰匙,隨即上樓拿了一把傘,出門去買葯。

一來一去,這傘擋不住雨勢,沈漁一個澡等於白洗。

她心裡惱火得很,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賤得慌,非要管這等閑事。

陸明潼受傷怎麼了?那就是他活該的!

回到六樓,沈漁把雨傘撐在門口。掏鑰匙的時候,手滑了一下,她彎腰撿鑰匙的那一下,真煩躁得想撂挑子走人。

屋裡,陸明潼已經完全倒在了沙發上,無論沈漁怎麼推,他都只「嗯」一聲,給不了其他反應了。

「燒死算了。」這樣說著,沈漁還是將他胳膊拉起來,往腋下塞進溫度計。

她翻找出一隻杯子,洗凈注入開水,再兌些冰箱里的純凈水。

等把溫度計拿出來一看,嚇死人的39.8度。

這高熱,恐怕撐不到免疫系統先殺死細菌,倒先將他給殺死了。

沈漁將已然燒得迷迷糊糊的陸明潼搖起來,催他喝了退燒藥和消炎藥。

回到樓上自己家裡,煮了鍋稀飯,盛滿一保溫桶,再拿上毛毯、保鮮膜和拿毛巾包好的冰塊,復又回到樓下。

她將陸明潼的那條手臂拉過來,拿棉簽蘸著碘酒消毒,裹上紗布,繫緊。

給他蓋上毛毯,再將包了冰塊的毛巾敷在額頭上。

她能做的,願意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陸明潼受不了自己一身血污,那天自派出所回來之後沖了個澡,打濕了傷口。

傷口發癢,直到今天早上起床,覺出自己在發燒。往常也有發燒睡一覺就退的情況,他沒第一時間去做處理,結果到黃昏的時候,燒得愈發厲害。

人似夢遊地爬起床,換好衣服,等走到門口,聽見樓下有人說,下雨了。

他想回去拿把傘,轉身卻不知怎麼的把自己絆了一跤,一屁股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叫他覺得恍惚,分不清楚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睜眼的時候瞧見刺目的一片白光,他頭昏腦漲地坐起來,接連有東西自身上掉下去,一張不屬於自己的毛毯,以及,一塊不屬於自己的浸濕的毛巾。

它們落在地板上,他彎腰下去,撿了兩次才把它們撿起來。

他身體輕得像個打滿了氣的氣球,沒有一步能踩到實處。

滴米未進的身體這時候向他發出飢餓的訊號,感覺到餓,他知道自己應當是已經退燒了。

繼而,他就在餐桌上發現了一隻不鏽鋼外殼的保溫桶。

打開時,蓋子上聚了一層水汽。他去廚房找到碗筷和飯勺,盛滿一碗,狼吞虎咽。

稀飯還是熱的,而他微微絞痛的胃像個無底洞,連喝三碗,才稍有飽足的感覺。

這時才有閑心注意到,餐桌旁還有一袋子葯,退燒的,消炎的,消毒的……

旁邊,突兀立著一卷保鮮膜,他想了半天,反應過來,是叫他纏紗布用的。

找到自己的手機,一看時間,是凌晨的四點多鐘。

雨已經停了,推開窗,撲進來帶土腥味的清新空氣。

他吞過葯,換下一身汗透的衣服,回卧室躺下,沒多久就再次睡著。

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陸明潼感覺,自己醒來的時候,那敲門聲響了該有一陣了,因為明顯能從頻率和用力程度,感覺到敲門之人的煩躁。

他頭重腳輕地起來,找到拖鞋,將卧室門打開的同時,外面也響起開門的聲音。

沈漁神色不耐地站在大門口,在看見他的時候,頓了一下,將他家的鑰匙往玄關柜上一扔,便準備轉身離開。

顯然,她是怕他燒不退,想早起再來看看,才拿走了他的鑰匙。

「沈漁!」

門口的身影一頓。

陸明潼看向她,許多話在喉嚨里滾一遭,他只揀出一句來:「謝謝。」

「當不起你這個謝,我只是不想欠你!」她不想這純粹的恨里,再夾雜些別的東西,叫她恨都恨得膈應。

陸明潼聞言便垂下眼,被身旁的白牆一映襯,整個人彷彿清瘦的一團幽魂。

沈漁瞥他一眼,走了。

然而,總有種種瑣事,不能成全沈漁陽關道與獨木橋的打算。

先是那日出門,在家門口發現拿塑料袋子裝著的,洗凈的毛毯、毛巾和保溫桶。

再是沈漁混忙幾日,想起這月燃氣費和水費還沒交,跑去繳費點,窗口的人翻著簿子,說,七樓啊,七樓已經交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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