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心事卻起了霧(09)

沈漁不是第一回去首都。

去年去過一次,由陳薊州帶著,走馬觀花地將諸多景點打卡過一遍。不覺得有多好,地鐵擠、氣候干,食物也吃不慣。

比較起來,她還是喜歡南方,喜歡南城,喜歡楊柳樓心月、桃花扇底風的那股子婉約情調。

她下飛機是在中午,到提前預定的酒店稍作休息,洗漱一把,化了個妝,才跟陳薊州打電話。

「我來首都了。」沈漁將窗帘拉起一些,遮住外面白慘慘的日光。

「過來出差?」

「過來找你。」

那邊頓了頓,「什麼時候出發,幾時到?」

「已經到了。你中午要是有空,出來我們說兩句話。」

「已經到了?」陳薊州驚訝語氣,片刻笑說,「怎麼不提前跟我說,我好去接你——我還沒吃飯,你吃了沒有?要沒吃的話,我們一起。」

「沒。」

沈漁住得離陳薊州學校不遠,步行距離十五分鐘。

她在樓上房間,等陳薊州到了才下樓。推開一樓大堂的門,一陣乾熱空氣撲面而來。

陳薊州穿一件白色上衣,神情嚴肅地站在檐下,待看見她出來時,才換上一副微微帶笑的面孔,「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

「請的年假?準備待幾天?」

「兩天吧。」

「昨天你陪我媽去醫院做手術,情況怎麼樣?」

沈漁被這熱氣襲得一身汗,心下焦躁,「先找個涼快地方吧。」

陳薊州說學校附近新開一家烤肉店,帶她過去試一試,正好離這兒近。

兩側行道樹遮不了陽光,沈漁後悔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沒把陽傘放進去,且方才出門之前應當把防晒霜塗得更厚些,她輕易曬不黑,但很容易晒傷。

走出一陣,皮膚便有些泛紅徵兆,背上汗如雨注。

而陳薊州邊走,邊再次問及陳媽媽昨天手術的情況。

沈漁腳步一頓。

「怎麼了?」陳薊州也跟著停下,略感莫名地望著她。

「沒什麼。」沈漁暗嘆一聲氣,為他的毫無眼力價。臨走的時候,她撂話說自己是來吵架的,但等見了面,她發現自己徹底失去了吵架的慾望。

吵架能解決他們眼下的問題,但顯然解決不了陳薊州根深蒂固的思考方式。

經過陳薊州的學校,校門口那一條路給人和車擠得水泄不通。

沈漁等了一個漫長的紅燈,好不容易過了一條馬路。汗水殺進了毛孔里,微微發癢,她終於不耐煩了,「還要走多久?」

陳薊州指一指前方,「就在前面。」

沈漁瞥見了旁邊就有一家麥當勞,便說,「就吃這個吧。」她實在敗給了正午的盛夏。

陳薊州說:「麥當勞有什麼好吃的。」

沈漁不想管他了,徑直朝著店門口走去。

陳薊州正欲跟上去,吵鬧車流里有一道聲音叫住他:「陳薊州!」

沈漁聞聲停下腳步,轉身去看,一輛別克停在路邊,駕駛座上一位中年男人,戴副框架眼鏡,身上穿一件深藍色的polo襯衫。

陳薊州急忙打招呼:「錢老師。」

「吃飯去呢?」

「是的……」

沈漁隱約記得陳薊州的博導似乎是姓錢,出於禮貌,兩步走回去,也跟著打聲招呼。

錢老師笑眯眯看著沈漁,問,「這位是……」

「朋友,南城來的,正好來出差,我就順便帶她逛一逛。」陳薊州彷彿生怕她先開口似的,搶在她之前,錨定了她的身份。

沈漁愕然。

陳薊州閃躲了她的目光,只衝錢老師笑說:「您下午不待實驗室?」

「後續你們盯著吧,我下午去開個會。果果在家閑得無聊,你既然要做地陪,可以把她也喊上。大熱天的就別擠地鐵了,叫果果開車帶你老鄉出去玩。」

陳薊州笑說:「好。」

沈漁在旁待著,聽見陳薊州導師的話里,自然而然帶出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存在時,她心裡咯噔了一下。

但很快發現自己竟然毫不意外,可能因為這半年來陳薊州以學業忙推託過她太多次。但她是願意在關係中交付全部信任的,因此沒作懷疑。

昨天,她的信任叫陳媽媽捅破,如今再從這破口裡落井下石,她沒有絲毫可震驚的了。

反有種,原來如此,那一切都說得通了的豁然之感。

唯一讓她覺得意外的是,這真相未免獲知得太迅捷,她才落地不到兩小時呢。

錢老師抬一下手,升上車窗走了。

待那車子駛出去,陳薊州立馬轉身,神色急惶,「沈漁……」

「你需要解釋嗎?要解釋我就聽一聽,不解釋我就回去了。」

「你聽我說……」

「我聽著呢,」沈漁抬眼看他,冷笑一聲,「你慌什麼?」

她轉身往麥當勞走,陳薊州急切地跟上去。

待她點了冰飲,他又搶著付賬,叫她去找座位坐著,他來等餐。

陳薊州端著餐盤,在靠窗的一個位置找到沈漁。

她雙手撐著座椅邊緣,正偏頭看著窗外。身上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襯出她一把纖瘦的骨架;頭髮綁成了馬尾,露出光潔且白皙的額頭。

他對她最初的驚艷,就是源於這清水一樣的氣質。

聽見餐盤放下的聲音,沈漁轉過頭來,拿起自己點的那杯果汁。

陳薊州緊盯著她,想要從她顯得過於鎮定的臉上判明她此刻的情緒,然而這種嘗試宣告徒勞,因為他沒有見過這一面的沈漁。

沈漁把一口氣喝去一半的杯子重重擱在桌面上,「說啊,還等著我問你么?」

陳薊州從來不是善於言辭的人,不以為僅憑自己的三言兩語就能挽回事態,便實話實說道:「果果是錢老師的女兒。」

一時沉默。

其實沒什麼可說的了,方才遇見導師,陳薊州第一反應是要摘清與她的關係,說明他已經下意識做出了選擇。

「你們到哪一步了?」

「沒有……」

「哪一步?」

「真的沒有,只在接觸中……」

沈漁被他無意流露出的懇求放過的目光激怒,怎麼,他已將她定位成了撒潑賣狠的「元配」嗎?

她分明自始至終如此克制。

沈漁氣極反笑,「陳薊州,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嗎?不告訴我,是想把我當做你吃軟飯失敗的退路?」

陳薊州緊抿嘴唇,似覺得「吃軟飯」三字十分刺耳。

「也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當時信誓旦旦說過的話,背叛起來這麼輕易。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麼嗎?」

陳薊州不吭聲。

「你說,家庭給不了你任何幫助,你的人生是有去無回的搏鬥,你要憑一己之力,安身立命。倘若還有餘力,你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我原本以為,至少你是個清高的人。」

陳薊州始終不說話。

他這種認下一切,毫不狡辯的姿態,輕易與八年前的記憶重合。

也是直到這一瞬間,沈漁才有被背叛的切膚之感。

而她是絕對不會當著叛徒的面哭的。

當即站起身。

要走的時候,陳薊州終於幽幽地說了聲,「願你一輩子不要體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

沈漁腳步不停。

走到門口,胸口鈍痛和門外高懸的日頭,都在攛掇她的淚意。

她一直克制,因為不想讓場面太難看,可這時候讓一種洶湧情緒煽得平復不能。

意難平啊,到底是。

她忽的頓下腳步,轉身,急匆匆往回走。

陳薊州還坐在原位,低垂著頭。

聽見聲響,他抬起頭來。

她以生平所能的最大力氣,扇了他一巴掌。

店裡不乏看熱鬧的人,引頸觀望,竊竊私語。

沈漁咬牙說道:「不揭穿你,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你好自為之。」

她轉身便走。

捱不過這樣的高熱,沈漁在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報了酒店的地址。

冷氣充足,激得她打了個寒噤。

窗外一閃而逝的學校大門口,她想起去年來首都,和陳薊州一起逛過。

四方周正的一片校園,沿路種著速生的樟樹,路上學生行色匆匆。

走在那些光影交錯的樹影底下的時候,他們聊起未來的事,要在哪裡買房,做怎樣裝修,婚禮交由誰來策劃,或是乾脆親力親為。

那天結束,他送她回酒店,站在樓下,說起了初見的事。

那時候要了她的微信,有一百次想過給她發消息,始終不敢。後來她答應出來,他是真的高興。他說,大概,和拿到博士錄取通知書一樣高興吧。

是認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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