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心事卻起了霧(02)

沈漁第一次和陸明潼見面,就是在這棟樓里。

那是她十七歲剛過,馬上升高三的暑假。

家裡停了電,她坐在門口台階上看漫畫,嘴裡叼一根旺旺碎冰冰,將家裡的門敞開著,試圖讓對流的風帶來一些來涼意。這種樣子讓她媽媽看見,一定又要說她沒個淑女樣。

樓下有聲響,她起身好奇扶著欄杆探頭看。

一位穿淺黃色連衣裙的女人也正好抬起頭來,沖她笑一笑,說你好。

在她身後,跟著一個男孩,穿一件海軍藍色的短袖T恤,腳下是一雙白色球鞋。

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他跟著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她由衷覺得,怎麼還有生得這麼好看的男生。

那樣白凈的一張小臉,鼻樑高挺,眼睛黑亮,眼下落一層睫毛的陰影。

十三歲,開始竄個子的年紀,身高已隱隱地超過了他媽媽,臉上卻留有孩童般的稚氣。

但他的眼神里內容很多,是遠超年齡的成熟。

沈漁笑著打招呼,和女人交談幾句,得知了此前他們母子二人一直生活在江城,因為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變動,今次搬來南城。而樓下一直空置的房子,是陸明潼外公的家產。

男孩因她倆持續不斷的寒暄,隱約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她覺察到了,便笑著對他說:「要不要上來玩,姐姐請你吃雪糕。」

沈漁的第一次主動示好,以失敗告終。

男孩冷淡地掃她一眼,「不用,謝謝。」

因昨晚上的一番折騰,到了凌晨三點,沈漁才又睡著。

早上醒來,已經過了九點鐘。

一覺過後,她都忘了家裡還有個人,推開門冷不丁看見沙發上隆起的一團,整個人嚇了一跳。

洗漱之後,陸明潼仍沒醒。

沈漁沒有叫他,自己下樓去買早點。

清晨的清水街熙攘喧鬧,沈漁等在早餐鋪子前,抻一抻身體,受用這混雜各式氣味的空氣,這人間煙火讓她有種萬事底定的安全感。

她早餐始終不習慣麵包、牛奶之類,必須吃一口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或是粉面油條才有飽足感。

老闆遞過來打包好的一根油條和一杯豆漿,沈漁拿手機掃碼準備付款的時候,頓了頓,「……再拿一份吧。」

在巷尾,碰見有個老婆婆在賣花。

沈漁知道拿回去也放不久,但捱不住老婆婆見她猶豫順勢懇求,便又拿了幾支姜花。

回家以後將花插瓶,面積不大的舊房子里,一時間暗香浮動。

沈漁吃完早餐,將剩下那一份留在餐桌上,再給吸塵器接上電源,打掃衛生。出門一周,家裡累積好些灰塵。

吸塵器弄出老大的聲響,陸明潼卻始終沒被吵醒。

掃除過後,沈漁拿清水洗一把臉,回卧室。

估計陳薊州應該已經起床了,她撥去一個視頻電話,用支架撐起手機,一邊對話,一邊化妝。

今天雖是周六,她還得去一趟工作室,見一個客戶。

「你暑假回不回來,確定了嗎?」沈漁對著鏡子戴隱形眼鏡。自覺這時候樣子很難好看,提前將手機攝像頭偏轉了角度。

「估計回不來,要盯一個實驗。」

「做畢業論文用的?」

「嗯。」

陳薊州在首都讀博,一所理工類211高校,材料物理與化學專業,研究方向是複合材料,更具體點的,似乎是研究並製備高性能的電磁波吸收材料。

沈漁聽陳薊州提過一些關於他所讀專業的事,但她是個地道的,且成績一貫堪憂的文科生,聽了也是似懂非懂。

沈漁馬上要過生日,原想提醒一句,想了想還是算了。

陳薊州即將進入讀博的最後一年,要發刊,要忙畢業論文,還要給導師的研究項目打雜。她了解那種焦頭爛額分身乏術,不想催他。

一邊化妝,一邊同他沒邊際地聊些瑣事。沈漁只化淡妝,動作很快。正將用完的化妝品一一放回亞克力的收納盒中,視頻里陳薊州忽問:「你家裡有人?」嚴肅語氣。

沈漁忙朝門口望去。

陸明潼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站在卧室門口,頂著一頭亂毛,全身上下僅著一條平角內褲,委實一個大寫的「不妥」。

陸明潼沒出聲招呼,只在門口站了一瞬就走了。

沈漁跟陳薊州解釋:「跟你提過的樓下鄰居家的弟弟。他昨天喝醉了,回不了家,在我這裡借宿。」

「他不是出國了?」

「上周回來了。」

陳薊州便不再說什麼,交代一句得去實驗室了,掛斷電話。

沈漁扣下鏡子,向著客廳里說道:「您受累穿件衣服再亂跑?」

「衣服不在洗衣機里。」

「不會往陽台去找找?濕衣服在洗衣機里捂一夜還能穿嗎?」

陸明潼打個呵欠往陽台走,沒解釋自己純是宿醉之後還有點反應遲鈍。

陽台上晾曬著他的襯衫和西褲,與沈漁那些素色淡雅的衣褲挨在一起。從紗窗外,吹進隱隱的暑熱。

他個子高,用不上撐衣桿,伸伸手臂就能將衣架摘下。

回客廳換衣服時,沈漁打開卧室門出來,已換了一身裝束。

淺綠色上衣,乳白色闊腿褲,顏色淺淡,極有垂墜感的一身,走路帶一陣夏日的涼風。

沈漁從小就和「嫻靜」、「溫柔」這些形容詞八竿子打不著,也因此不喜歡穿裙子,覺得那底下漏風的一塊布裹在身上,不能跑不能跳的,十分阻礙活動。永遠一身T恤牛仔搭配帆布鞋,扎一把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隨意且利落。

她不是生得深刻的那種五官,勝在皮膚白皙,怎麼在太陽底下造作也曬不黑。臉上半點瑕疵也無,只除了靠近左邊眼角的,淡淡的一粒小痣。

陸明潼不清楚,自己是喜歡上她以後,才覺得這顆痣性感極了;還是因為覺得這顆痣性感極了,才在那些荒唐的夢裡一遍一遍褻瀆她。

終歸,他在她笑意清澈的眼睛裡,溺死過一萬次。

陸明潼失神地看了她片刻,才低下頭去,一邊套上衣褲,一邊對她說:「抱歉,我昨晚喝醉了。」

沈漁輕哼一聲,不那麼樂意接受他的道歉,不過她準備出門了,也懶得再算昨晚的那筆爛賬,「我要去趟公司,早餐在桌上,你自便,出門之前記得把門帶上。」

陸明潼低頭扣襯衫的紐扣,「我能不能在你這兒住幾天……」

「不能。」

「我在找房子,一找到就搬出去。」

「你不住樓下?」

「不住。」陸明潼回國之後,回家過一次。本就是老房子,兩年沒住人,家電大多都失靈了。屋裡陳年的霉味,叫他難以忍受,更不願重新花心思置辦家電。

「那你這些天住在哪?」

「酒店。」

沈漁早知道,這就是位基本生活常識都欠缺的少爺,如今還染上個鋪張浪費的陋習。

「那你繼續住酒店吧,你在我家住著不方便。」

「影響你跟你男朋友視頻?」

「沒錯!怎麼,你想留下旁聽?」

陸明潼扣完最後一粒扣子,再挽衣袖,看向她一眼,笑了聲,乖張模樣,「你以為我不敢?」

「我看你是酒還沒醒。」沈漁看一看時間,必須得走了,「如果你非要待在我家,那我去住酒店。你選。」不待陸明潼回應,她往門口走去,卻聽他在身後沉沉的一聲。

她沒聽清,轉身問:「你說什麼?」

「我說,你也沒什麼長進,還是只會來這套。」

他已穿戴整齊,揣上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和房卡,擠開她,在玄關處蹬上皮鞋,接連打開了入戶的兩道門,先她一步走了。

周一清晨,沈漁正在會議室里試PPT文件能不能正常播放,門被推開,陸明潼走了進來。

身上一件基本款的黑色T恤,皮膚被襯得更白幾分。他瞥向沈漁一眼,不言不笑,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淡。

離會議開始還有十來分鐘,陸明潼是來給大家分發資料的。

他自己做這件事沒一點紆尊降貴的意思,沈漁卻看不慣,「出國留學兩年,就為了回來打雜。」

陸明潼散完了手裡一摞資料,在離主講台最遠的位置坐下,背靠在椅背上,睏倦都寫在了臉上,「我並不想出國,是你逼我的。」

沈漁感覺有舊話重提的兆頭,不想繼續下去,否則這位小少爺發起病來,她真的是招架不住。

陸陸續續的,人到齊了,周會開始。

沈漁先就上周的西城婚博會做一個彙報。

陸明潼這才打起精神,仍然漫不經心的模樣,目光卻一直定在沈漁身上。

辦公室里冷氣開得足,她基本款的白色上衣外面,多搭了一件西裝外套。一頭柔順的長髮,鬆散扎了一把。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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