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心事卻起了霧(01)

「此後,既做我的眼淚,也做我的湖。」

——《刺槐少女》

沈漁被電話吵醒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想發火。

只可惜對面是她的老闆,且催促口吻:「你弟弟喝醉了,趕緊過來接個人……」

沈漁有片刻無語,「唐總,我是獨生子女。」

「堂的表的總有吧?這人叫陸明潼,你要是不認識,我就把人撂這兒了。」

沈漁當即清醒,「……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她一隻手去摸枕邊的眼鏡,戴上之後又擰亮檯燈。往窗外看一眼,城市常年灰濛濛的天色,不辨晨昏。猜想時間應當不早了,看手機屏幕,顯示晚上十一點半。

唐舜堯懶得解釋前因後果,「既然認識,趕緊過來接人。」

不知道是睡多了,還是沒睡夠,腦袋昏昏沉沉,讓沈漁渾身都在抗拒出門這件事,「就近給他找個賓館開間房吧,錢我來出。」

「我閨女發燒了,我得馬上趕回去送她去醫院,沒時間跟他耗著。你趕緊過來,我叫嚴冬冬在這兒看著他。」

沈漁下午從西城趕回來之後倒頭就睡,只摘了隱形眼鏡,妝都沒來得及卸。這時候拿卸妝乳潦草揉了一把臉,換上T恤和牛仔褲,出門。

七月的懊熱暑風,到了深夜仍是兜了她滿身滿臉的汗。

穿過燒烤攤前的一片煙熏火燎,在路邊找到自己的車。臨上車前,她回頭,往自己住的那棟樓看一眼,六樓外窗緊閉,黑燈瞎火,不像是有人回來過的。

唐舜堯發的地址是一家KTV,離清水街不遠,驅車十五分鐘即到。

偌大一個包間,點唱機還放著歌,沒人唱,人都走了,只除了正坐在昏暗燈光里玩手機的嚴冬冬,和角落裡的一團黑影。

沈漁抬手按開關,試了幾次,才調出一個亮一些的頂燈。

嚴冬冬一下給照得睜不開眼,連呼「我要瞎啦」。

沈漁走到角落裡。

一個年輕男人,歪靠著沙發靠背而坐,黑色西褲,白色襯衫,領口解開三粒扣,闔著眼,白皙皮膚泛著醉酒後的薄紅。

可能是因為一霎亮起的燈光,他抬起手搭在了額頭上。

沈漁與他暌違兩年,乍一相見,只覺得陌生。從前,他從來沒有作過這樣正式的穿著。輪廓多些硬朗感,雖仍然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氣質卻開始偏向後者。

一旁嚴冬冬手托腮,受用欣賞這一副好皮囊,半點被唐總勒令留下的怨氣也無,倒是責問起沈漁:「沈漁姐,你瞞得好嚴實,怎麼有個弟弟要來我們工作室實習都不告訴我呀。」

沈漁心想我怎麼告訴你,我他媽都是二十分鐘前才知道的。

她走過去,伸手搡一把,「陸明潼。」

年輕男人不悅地悶哼一聲。

嚴冬冬面前放著半杯冰水,沈漁端過來,徑直往他面上一潑。

駭得嚴冬冬低呼一聲。

這時,陸明潼才緩緩睜眼。

千百遍在他夢裡出現過的那張清冷麵孔,此刻就在跟前,他卻愣了愣,下意識伸出一隻手去,要去夠她,確認是不是真的。

沈漁後退半步,聲音比澆在他臉上的冰水還要沒有溫度,「醒了?還不趕緊起來。」

嚴冬冬也愣了一下,因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沈漁。她知道沈漁平常工作中嚴肅歸嚴肅,私底下卻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從來不會給人下面子,何曾有過這樣口吻,訓狗都要比她溫柔哦。

哪知道陸明潼半點不惱,乖乖站起身,因腳步虛浮,伸手撐著靠背,借一點力,沒再坐下去。

他目光始終是黏在她身上的。

沈漁卻不看他,扯兩張面巾紙遞過去讓他擦臉,轉頭對嚴冬冬說:「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順路呢。」

「正好讓他先醒醒酒。」

走之前,沈漁喊來服務生,借兩個塑料袋,塞進陸明潼手裡,叫他等會兒要吐就吐袋子里,不準弄髒她的車。

沈漁的車很便宜,一輛大眾polo,但是收拾得很乾凈,車裡有一股柑橘調的清香。為了通風,冷氣沒開,后座兩側車窗大敞。

嚴冬冬坐副駕駛,往后座看一眼,陸明潼靠著椅背,蹙眉不舒服的模樣。

他穿一身明顯價格不便宜的正裝,一張臉也是生得清貴,手裡卻始終緊緊攥著沈漁給他的那兩個塑料袋,怪違和的。

嚴冬冬一路看過來,直覺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不像姐弟。而且,方才迎新團建上,陸弟弟全程不理人,態度比唐總還叼哦,怎麼在沈漁跟前卻這麼聽話。

「沈漁姐,你和他是哪種性質的姐弟?表的?重組家庭的?」

「我跟他沒關係,他就我樓下的一個鄰居。」

「哦,青梅竹馬呀!」

沈漁斜來一眼,嚴冬冬自覺閉嘴,沉默了沒兩分鐘,又說起陸明潼的事,「陸弟弟澳洲留學回來,來我們一個做婚禮策劃的小工作室實習,感覺有點屈才呢。」

沈漁這段時間領導著小組成員在忙西城婚博會的事,直到今天下午才結束回南城,有近一周的時間沒去公司,因此也不知道陸明潼是什麼時候回的國,又是什麼時候入的職。

愣神間,忘記回嚴冬冬的話。

不過她是自說自話的性格,從來不怕冷場,沒等沈漁問,她已自發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陸明潼是這周二入職的,還沒來就給辦公室造成了不少轟動,起因是HR小武率先在群里發了這批新員工和實習生的聯絡卡。大家把陸明潼那張郵票大小的登記照截圖下來傳來傳去,有人特意問小武,真不是哪個流量小生選了咱們工作室拍真人秀?

陸明潼來報到那天,女同事們發現他壓根不上相,真人分明比照片上還要好看三分。

已婚的姐姐們給未婚小姑娘們謀福利,中午臨時組織一波聚餐,席上各種問題狂轟濫炸,結果發現這個弟弟怎麼性格悶悶的,說什麼他都「嗯」、「差不多」、「可能吧」。

當有人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他伸手捏了一下眉心,沒有回答,卻是拋出了一個問題:「沈漁不在嗎?」那語氣彷彿是被這個問題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

大家面面相覷,小武問他,你認識沈漁。

他猶豫了一下,說,「她是我姐姐。」

至於今天晚上,則是唐舜堯組織迎新團建,大家吃過飯又去KTV。

也沒多少人願意唱歌,都聚在一起聊八卦。上回沒能就陸明潼的戀愛狀況問出個所以然來,這回把新員工都召集在一起,集中「審問」,一個都逃不掉。

不過老員工們身先士卒,先從自身講起。結果大家聊嗨了,七嘴八舌的,根本沒人察覺陸明潼已偷偷脫離。

他再被注意到,就是散場的時候了,整個人喝得醉醺醺的。

沈漁聽嚴冬冬說得繪聲繪色,臉色卻更沉幾分,「陸明潼投的是技術組?」

「不是呀,是策劃組的。」

「誰通過的簡歷?」

「應該是人事那邊吧?面試是唐總面的。不過他只是投的實習嘛,篩得沒那麼嚴格。」嚴冬冬略感疑惑,「怎麼了?」

沈漁搖了搖頭。

陸明潼本科專業是計算機,屈尊跑來一個私人小作坊實習不說,還與專業沒有半分關係。

這人,還跟以前一樣任性妄為。

將嚴冬冬送到之後,車掉頭往回開。

到了清水街,沈漁找到空位將車停下,回身喊道:「陸明潼。」

后座那人闔著眼,沒反應。

沈漁關了車窗,熄火,下車之後拉開后座車門,一巴掌輕拍在他額頭上,「起來,別讓我又拿水潑你。」

陸明潼醒是醒了,卻是一步三晃,沈漁跟在後面,看他腳下一拌,差點摔個狗啃泥,趕緊上前一步將人攙住。

重量都倚過來,沉得差點撐不住。沈漁腳下站定,將人往後推了推,扶正鼻樑上下滑的眼鏡,心裡十分惱火。

他這樣,上樓該是夠嗆。

沈漁叫他在原地待著,自己去前面找幫手。

清水街一片都是做小本生意,各式店鋪鱗次櫛比,但時間晚,大多都已經關門了,只有燒烤攤還在營業。

街坊鄰居都是熟人,燒烤攤的老闆沈漁也認識,只是這時候他正忙著對付客人點的二十串烤羊肉,應接不暇,沈漁沒好意思同他打招呼。

攤前徘徊一圈,倒是有位來吃燒烤的顧客,沈漁是認識的。他是負責這一片區的派出所的一位民警,且恰好就跟她住同一棟樓。八年前的那件事,他曾參與過居中調停的工作。他姓杜,叫杜衛明。

杜衛明笑說:「小沈你現在才下班?」

「出去接了一個人。」沈漁笑應一聲,猶豫片刻,向杜衛明求助。

杜衛明二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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