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春滿(01)

蔣禾花家午宴正要開席,偌大圓桌前,許母正在與蔣禾花奶奶聊天,看見周險和許棠進來了,鼻子里低哼一聲,別過臉去,只問蔣奶奶,「這橙子還行吧?要不我再給您剝一個?」

蔣禾花弟弟快滿十歲,小小年紀,能幹得很,將周險與許棠迎到桌上,又倒了兩杯熱茶。蔣禾花又端上兩盤菜,插上電磁爐,笑說:「別坐著了,開始吃吧。」

許母沖著廚房喊了一聲,「弟妹,別做菜了,趕緊出來吃飯!」

廚房裡蔣母笑道:「還有最後一個小菜,炒完就來,你們先吃。」

蔣父去架子上拿了瓶白酒,笑看著許棠,「許棠,你喝不喝?」

許棠笑答,「叔叔,我鼻子上傷還沒好,暫時不能喝酒,以後有機會再陪您喝一杯。」

「好咧!」蔣父轉向周險,面色稍有幾分古怪,仍是笑道:「這位就是……」

「我男朋友。」許棠笑了笑,話音剛落,聽見一旁的許母又「哼」了一聲。

「哦,好好,」蔣父笑答,替周險斟上酒,「辦喜酒的日子定了沒?」

許棠愣了一下,不由朝許母看去。許母將最後一瓣橙子餵給蔣奶奶,輕描淡寫道:「看看下個月有什麼好日子。」

蔣父呵呵笑道:「那敢情好,也是好久沒辦過這麼大的喜事了。」

許棠簡直不敢相信進展如此順利,奉子成婚這一招經久不衰,果真是原因的。

吃過中飯,許母陪著蔣奶奶坐了一會兒,起身回家,許棠和周險趕緊屁顛兒屁顛兒跟上去。

到了家裡,許母先從抽屜里翻出本黃曆,見許棠和周險腦袋挨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不由輕咳一聲,「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幫忙看看日子!」

許棠趕緊狗腿地湊過去。

結婚是大事,倉促不得,但又不能拖得太久,不然許棠月份大了,肚子顯出來不方便,而且穿婚紗也會不好看。

許楊學校正月十二開學,他走之後,就讓方舉頂上來幫忙籌備婚禮。

許母第一次見到方舉,嫌棄得不行,只問他:「你就是搶了禾花三百塊錢的那個人?」

方舉也不惱,嘻嘻一笑:「那時候年輕不懂事,阿姨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

但沒過幾天,方舉就取得了許母信任,許母不管做什麼都要叫上他,倒顯得許棠和周險成了外人。

有一次,許棠甚至聽見許母這樣跟方舉說:「可惜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然肯定是要你當我女婿的。」

許棠哭笑不得。

婚禮籌備繁瑣複雜,樣樣都需考驗耐心。但許棠有孕在身,參與不多,和周險去縣裡拍完婚紗照之外,就只幫忙挑一挑賀卡樣式,確定婚宴菜單等等。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離陰曆二月二十六的婚期越來越近,賓客名單要做最後的確認。幾人坐在燈下,斟酌最初擬定的單子。

周險先開口道:「我這邊沒問題,都會來。」

許棠看了看自己這方的親戚,「媽,畫圈的這些人,是來還是不來?」

「我哪知道,打了幾通電話,都說還要看情況,」許母將筆一扔,「十幾年的人情往來,這時候來這出是什麼意思!」

「媽,沒事的,即便不來,客也夠多了。」

「你懂什麼,」許母瞪她一眼,「紅事白事,各家往來都要掛人情,好比這家,」她手指在單子上指了指,「前年娶媳婦兒,去年孩子做滿月,家裡又去了個老人,上千的人情,你結婚他們要是不來,這錢不就打水漂了嗎?」

「媽,」許棠趕緊寬慰她,「咱們不至於缺這點錢,要是他們不來,今後再有什麼事,你也不去,不就省了很多工夫嗎?」

「不缺這點錢?」許母聲音陡然抬高几分,「你當自己是多大的家底?再有錢過日子不得精打細算……」她頓了頓,「我看他們就是瞧著你爸走了,當我們許家好欺負……」聲音漸低,卻是陡然紅了眼眶,「你爸也是……你結婚他都看不上一眼……」

許棠鼻子也跟著一酸,「媽,您別說這樣的話……」

一旁的方舉忙道:「阿姨,叔叔在天上肯定看著呢!要您怕他忘了這事兒,我明天去給我哥燒紙,請他給叔叔捎句話,讓叔叔明晚就託夢給您!」

許母撲哧一笑。

周險拿過名單,將打了圈的人全都劃掉,「阿姨,這些人要真這麼精於算計,您跟他們來往也沒什麼必要,遇到什麼事,還是指靠不上。」

方舉點頭,「對,您凡事想開點。嫂子和險哥結婚這是多大的喜事啊,您現在估計是有點婚前憂鬱症……」

「方舉,」許棠聽不下去了,「有丈母娘得婚前憂鬱症的嗎?」

「怎麼不能得?自己親閨女就要出嫁了,當媽的憂鬱一下,合情合理嘛!」他一挽袖子,接著跟許母分析,「阿姨您看,險哥這邊來的人呢,雖然不多,但是個頂個的有派頭,到時候賓士啊寶馬啊瑪莎拉蒂啊……一溜兒名車往酒店門口一停,光這陣仗,以前鎮上就沒見過吧?再看我們訂的酒店,鎮上最好的,樓上樓下統共兩層,四十桌,一桌酒菜就要好幾千,全是魚翅鮑魚,龍蝦熊掌……他們不來,是他們的損失!」

許母聽樂了。

「再說嫂子結婚當天要穿的兩套婚紗,還有您要穿的那件禮服,請的是市裡最有名的服裝設計師,為你們量身訂做,加班加點趕製出來的,全是手工縫製,一點不含糊!」

許母一直以為自己上回試的那件綢緞的禮服是四十一天租的,聽方舉這麼一說,嚇了一跳,「那豈不是有點貴?」

方舉一擺手,「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一生就這麼一次,貴點算什麼?即便您想穿得樸素一點,嫂子也捨不得啊!」

幾句話說得許母心花怒放,許棠也不由咋舌,早知道一開始就該讓方舉來當說客,說不定還能省了周險挨的那一頓打。

第二天,周險和方舉就將請柬一一發出去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等房子裝修完畢之後開始擺置傢具。

早在婚期定下以後,許棠就和許母決定了房子的裝修風格。許棠和周險以後在渡河鎮的日子不多,而許棠自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便徵求許母的意見,讓她住進去,房子裝修,自然也是按照許母的喜好。

好在許母審美靠譜得多,看中的東西雖離時下流行還有些距離,但端得上檯面,不像方舉那暴發戶般的喜好一樣慘不忍睹。

事情一樣一樣執行,不知不覺離婚期便只剩下兩天。許棠這時候才覺得緊張,好像總有幾分不真實。夜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合不了眼。

她掏出手機,給周險打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笑了一聲,「你怎麼還不睡?」

許棠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朝天上看了一眼,沒有月亮,倒能看見漫天的星斗,夜空清朗,似是有人打翻了一匣子的水鑽。

「睡不著,」許棠找出耳機插上,將手機放進睡衣口袋裡,一邊跟周險說話,一邊拉開抽屜,「你不也沒睡嗎?」

「我也睡不著。」

抽屜十分鈍澀,許棠低頭往裡看了一眼,似有什麼東西卡在了裡面,「你為什麼睡不著?」

周險笑了一聲,「想你,當然睡不著。」

許棠將抽屜使勁往外一拉,「天天見面,有什麼好想的。」

「見得著吃不著,所以得靠想的。」

許棠面色一熱,「……你能不能正經點。」

「我還不正經?」周險笑道,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為了咱們兒子,我都憋瘋了。」

「你……你不會自力更生啊?」許棠繼續跟抽屜較勁,手伸進去,將卡著的東西往外一扯,似乎是一個布袋的一角。

「飲鴆止渴,懂嗎?」

許棠悶聲一笑,「你居然還知道飲鴆止渴這個詞。」

「……許海棠,皮癢了是不是?」

許棠將布袋拿出來,有幾分沉,黑色,絨布,上方拿繩子緊緊綁著。她將繩結解開,打開布袋,頓時一愣——裡面裝著的,是幾年前周險抵給她的那隻鐲子,還有自己沒有銷毀的欠條。

耳畔周險聲音再次響起:「睡著了,怎麼不說話?」

「沒……」許棠趕緊說道,將欠條仔細疊好,放入衣服口袋,又拿出鐲子,套上自己手腕。鐲子有些年份了,銀質的表面有些暗淡,但是沉甸甸涼津津的,似將幾十載的舊日時光都纏在了腕上。

「生氣了?」

「要是這就生氣,我早被你氣死八百回了。」從他第一次說出「交配」這詞時,許棠就知道千萬不能跟這麼一個臭流氓較真。

周險哈哈一笑。

許棠將早先方舉要去做視頻的相冊放進抽屜,關好,然而走到對面,拉開了衣櫃門。

「許海棠,你在幹什麼壞事,怎麼那麼多雜音。」

許棠翻找著櫃底的一堆衣服,「沒有啊,也許是信號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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