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光(02)

許棠鼻子上還包著紗布,周險動作沒注意,撞了一下,疼得她立即低叫了一聲。周險嚇得急忙退開,「怎麼了?」

許棠伸手按著鼻子上的紗布,淚眼汪汪的看著他:「你動作輕點,怎麼跟禽獸一樣。」

周險本對許棠安全回來這事兒尚沒有實感,方才低頭吻她時仍覺是在夢中。現在許棠活蹦亂跳地同他抬杠了,他才覺得,哦,這人真是許棠,明明才分隔了幾天,卻彷彿已歷經斗轉星移的許棠。

許棠本已準備好了應對周險接下來的「調戲」,誰知他卻深望著自己默然不語。

她心裡惴惴,伸手推了一下,「怎,怎麼了?」

「許海棠。」

周險語氣十分嚴肅,頭一回這樣的嚴肅。

許棠更怕了,心裡亂成一鍋粥,「怎麼了,是不是……許楊出什麼事了,還是方舉?」

周險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點燃了,繚繞而起的淡藍色煙霧裡,他摩挲著將許棠的手攥住。他手掌很粗,掌心一層厚繭,早年當打手,之後自己創業,從來沒過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許海棠,我問你一句話。」

許棠看著他。

「我打算開年就結婚。」

許棠愣住了,「跟,跟誰?」

周險瞪她一眼,似想拍她一掌,但看她如今挂彩負傷的模樣,不好意思再加重她的傷勢,「被踢傻了?還能跟誰?」周險將煙將煙夾在指間,看住她,目光深而熱切,彷彿如他這人一樣,一直而來,靈魂如火一般鼓噪,從未停息,「許海棠,你願不願意嫁我?」

……而她早下定了決心當一隻蠢飛蛾。

許棠喉嚨里頓時梗了一塊,想起來當日周險說的,「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別人,只有彼此。」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說,「周險,我得先跟你說件事。」

還沒開口,「咚咚咚」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周險掐了煙,起身將門打開,許楊和方舉一齊湧進來。方舉中氣十足地喊了聲:「嫂子!」

許棠忽想起來唐虹的事,立即詢問。

方舉笑出兩排牙齒,「沒事,就受了點皮肉傷,驍哥在陪著她呢。」

許棠疑心自己聽岔了,「……誰?」

「驍哥啊。」

許棠立時想起唐虹同她講的那段往事,倒吸一口涼氣,「……這世界可真小。」

又問起鄭叔的情況。

方舉比了個動作,「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現在也別想逃。」

許棠鬆了口氣,心裡感慨頓生,卻是說不出話來。

方舉看著她,頓了頓,「嫂子,我幫你問過了,你……你父親……其實他也不記得具體是哪個人,只吩咐手下將撞破秘密的人做掉。他這輩子對付的人太多,根本……」

方舉說不下去了。

沉默了一會兒,許楊開口,「姐,險哥,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回鎮上?」

大家這才想起來明天就是除夕。

最後決定歇一晚早上出發,許棠晚上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許母喜出望外,「還以為你今年回不來了。」

「嗯,培訓提前結束了。」

「那許楊呢?」

「正巧,許楊也已經到鎮上了,我們打算明早一起回來。」

許母也不多問了,只說:「回來就好。」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方舉也打算跟著上車,周險卻將他一攔,看了看對面,「別跟著我們了,回去過年吧。」

方舉動作一頓,半晌笑起來,「有這麼樣的嗎,這剛取到經,就要分行李各奔前程。」

說著,目光卻是越過淡白色的薄霧,看向遠處。

周險將駕駛座門「啪」一樣關上,沖著方舉擺了擺手,「走了。」

方舉點頭,「新年快樂。」

渡河鎮也下過雪,剛晴了一天,地上鋪著爆竹炸過的紙屑,空氣里不時響起一連串爆炸的聲響,年味兒很濃。

許棠和許楊在車上對好供詞,好將許棠鼻上的傷糊弄過去。

不知不覺便過了橋,開進巷子口。

周險在這裡踩了剎車,「就停這兒吧,免得進去被人看見了。」

許棠一愣,側頭看他,「你……你不跟我們去?」

周險笑了一聲,「我用什麼身份去?」

「可你……」

周險卻一擺手,「趕緊下車吧,我還要去趟藥房。」

許棠和許楊下了車,周險將車子退出去一截,轉了個彎,碾著積雪駛遠了。

許棠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許楊將她手臂輕輕一拉,「還沒過媽那一關呢,貿然帶回去,恐怕要氣得她年都過不好。再說,被別人看見了,也要說你跟險哥的閑話。」

許棠蹙了蹙眉,沒說話,低著頭順從地跟著許楊朝巷內走去。

她不怕別人閑話,只怕許母不高興,更怕周險遭遇難堪。

可既已走到這一步,這一天便是遲早的事。

許母早在門口等著,見面一改昨日在電話里的溫情脈脈,先將兩人好好地罵了一通,待許棠解釋完鼻上的傷,又是一頓數落。

姐弟倆心虛,只垂頭默默聽著。

好在許母罵完就罷,將兩人領進去,就指揮著開始擺團年飯。

電視里放著,直播春晚的準備進度。許母先盛了小半碗飯,兩碗肉菜,在桌上放了十分鐘,再將飯菜重新裝回。

這是他們那裡的習俗,用來祭祖輩。

而許楊趁著許母在廚房裡盛蹄花湯的時候,倒了一小杯白酒,往地上一澆,嘴裡低聲說了句話。

許棠默默看著。

吃飯的時候,許母問起兩人這大半年的情況。姐弟倆心照不宣地說了假話,將周險的事瞞得嚴嚴實實。

然而許棠十分憋屈。

她並不覺得周險是什麼見不得光人,要沒有他,他們也不可能替父親報仇。

周險在這世上再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了,許棠一想到大年三十合家團圓,他卻是孤身一人,心裡就一陣一陣揪緊。

「發什麼愣,趕緊吃飯啊,菜不好吃啊?」

許棠回過神來,急忙搖了搖頭,她夾了一筷子排骨,嚼了片刻,卻是越發興味索然。

索性放了筷子,抬頭看向許母,「媽,有個人想來我們家吃飯。」

許楊臉色一變,急忙沖許棠使眼色。

許棠只當沒看見。

許母愣了一下,她何等通人情世故,立即明白過來,「男朋友?」

許棠點頭。

許母仔細想了想,如今許棠大學畢業,真找了男朋友,也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她如今一人獨居,早盼望跟前再有個通氣的活物,要是許棠能早些結婚生子,她趁著尚且動作利索,還能幫著帶幾年孩子。

她飛快盤算一通,笑說:「既然都跟你回來了,怎麼不帶到家裡來?」

許棠看她,「怕你不接受。」

許母往許棠碗里夾菜,「你先說說看,是個什麼條件?」

「他……現在自己開公司的,在縣上和市裡都有房子。人長得也不錯,比許楊還高一點,關鍵是對我好,特別疼我。」

許母沉吟,「論條件,我們恐怕有點高攀了……你們怎麼認識的?」

許棠輕輕咬了咬唇,「遇到小流氓,他幫我解了圍。」

許楊在一旁聽得捏了一把汗,自己這傻姐姐這麼跟母親下套,恐怕之後情況更難收拾,「媽……」他陡然出聲,音量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清了清嗓,急忙說,「不如吃完飯了你先見見吧?」

「他現在在哪兒?」

許棠垂眸,「鎮上。」

「那趕緊打電話過來,一起吃個飯吧。大過年的,一個人多冷清。」

許棠看了許母一眼,起身到房裡去給周險打電話。

周險卻是笑,「我還是讓你們好好過個年吧。」

許棠手指輕輕摳著桌面上已經剝落的紅漆,「說要跟我結婚,連來吃頓飯的勇氣都沒有?」

「激將法對我沒用。聽話,等過了除夕和春節,我再找個日子過來。」

「可你一個人……」

周險笑起來,「我能一個人?許海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沒用了。」

「我不信。」

周險頓了頓,「許海棠,別犯傻。我一定娶你,這事兒誰也阻止不了。可我不想跟你媽,我未來丈母娘鬧僵,不然你夾在中間也跟著難受。」

一塊漆被她摳了下來,指上沾了些許硃紅色的粉末,她在衣服上蹭了蹭,「你當年在我家避難的時候,怎麼沒現在這麼禮貌。」

周險笑聲裡帶了幾分弔兒郎當,「當時我又沒打算跟你結婚。」

掛了電話,許棠在房裡又待了片刻才出去。

許母看她,「什麼時候到?」

許棠抬眼,搖了搖頭,「他已經吃過了,讓我們先吃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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