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涌(04)

許棠將盛好的飯菜端進許楊房間,周險已經收了蝴蝶刀,正倚著陽台欄杆抽煙。暮色四合,西方天空還剩寸許霞光。

許棠喊了一聲,將碗放在許楊書桌上。周險沒有回頭,仍舊看著暮色中的前方民居,「許海棠,你初中在哪兒讀的?」

渡河鎮小,僅有兩所初中,一所在橋南,一所在橋北。

「橋北。」

周險沒再說什麼,轉身走進來坐到桌前開始吃飯。吃了兩口,望見許棠還站在旁邊,抬頭看她,「怎麼?」

「謝謝你。」

周險明白過來她說什麼,笑了笑,「許海棠,你別自作多情,我一個人吃清靜,沒別的意思。」

許棠靜了數秒,「還是謝謝你。」

「趕緊出去,你擋住電扇了。」周險繼續埋頭吃飯。

許棠無語看他一眼,轉身回去。

吃過飯之後許棠陪許母出去逛夜市,許楊在許棠房裡寫作業。臨近期末,作業布置得少,他飛快寫完,將浸在涼水裡的西瓜撈出來,切了一半。

他朝自己房裡望了望,躊躇片刻,拿著一瓣西瓜走到門口,「險哥,吃不吃瓜?」

周險正翹腿坐在陽台門口發簡訊,聽見許楊聲音抬頭望了一眼,「放著吧。」

許楊將西瓜放在桌上之後,看著周險,囁嚅開口:「險哥……」

「什麼事?」

周險聲音平平淡淡,許楊聽不出喜怒,不敢輕易開口,卻又不捨得就此離開。這樣猶豫了片刻,他撓了撓頭,低聲說:「你能不能教我……」他聲音漸低,到最後幾個字已經低不可聞。

「什麼?大聲點。」

「……蝴蝶刀。」

周險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看向許楊。

許楊被他盯著有些發毛,硬著頭皮接著說:「就,就隨便教幾個動作。」

「想學?」

許楊猛點頭。

「這玩意兒就是好看,真要殺人不需要任何花招。」

「我知道,」許楊堅持,「就是學來玩,我……我不會殺人的。」

「過來,」周險笑了一聲,掏出自己的蝴蝶刀,見許楊僅靠近了數步,又說,「怕什麼,你姐都不怕。」

許楊忙又往前走了幾步。

周險先做了一個基礎的花樣,然後慢動作分解一遍,遞給許楊,「試試。」

許楊使了幾下,將這動作記住了。

周險又教了幾個,難度漸漸增加,到後來許楊雖記住了動作,卻無法隨心所欲使出來,即便有幾次成功了,也有幾分束手束腳的凝滯感。

「刀是武器,武器能傷人傷己,關鍵看怎麼用。」周險點了支煙,「打沒打過架?」

「沒怎麼打過。」許楊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回答。

「打架分進攻和防禦,要想進攻,自己的弱點必然會暴露給敵人。關鍵是如何在自己弱點暴露的情況下,同樣掌握對方的弱點,抓住機會,一擊斃命。」

許楊若有所思。

「使刀也是這樣,人手不如刀子鋒利,但刀子不如人手靈活。你想操控它,就不能被它操控。」

許楊沉默半晌,「險哥,我懂了。」

周險吸了口煙,「懂了就行,拿去自己玩吧——別帶去學校。」

許楊望了望手裡的蝴蝶刀,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等等。」

許楊立即頓住腳步,「險哥有什麼吩咐?」

「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我。」

許楊笑了笑,「很多人都認識你。」

周險搖頭,「我是指『以前』,三年,或者四年前。」

「哦,」許楊恍然大悟,「我和我姐上學都從你家門口路過,」許楊伸手指了指陽台外面,「就那裡,險哥還記得吧,你以前住那兒。」

周險若有所思,眸光微斂,手指夾著煙半晌沒有動。

許楊覷著他的神情,「那我先出去了,險哥你有事喊我就行。」

周險仍是沒有說話。許楊撓了撓頭,站立數秒,默默轉身走出房間。

自此之後,許楊平時除了寫作業和準備期末考試,就是背著許棠和許母練習耍蝴蝶刀。練了三四天,動作和氣勢都有了些進步。

許楊沒事就去找周險請教,次數多了就發現這人遠不如大家形容得那般可怕。雖然情緒不那麼容易琢磨,倒也很少有發火或者不耐煩的時候。

然而他瞞得再緊,還是被許母發現了。

這天許母吃完晚飯跟許棠出去考察別人攤子上的貨物,走了一段路想起來忘了東西,回去拿時正好撞見許楊站在周險面前玩蝴蝶刀。燈光底下刀刃閃光,閃得許母心驚肉跳,「許楊!」

許楊一驚,連忙收了動作,轉頭望見許母眼中怒火中燒,張了張口,低頭走到許母跟前。

許母將他手裡的刀子一把奪過來,用力摜到地上,朝著許楊小腿骨狠踢一腳:「你跟誰學不行?你跟一個小痞子學!」

許棠伸手去拉許母,「媽你別生氣,許楊就是好玩。」

「好玩?!動刀子的事情能叫好玩?!你爸走了,家裡就他一個男人,我辛辛苦苦供他讀書指望他上進,結果他跟一個婊子養的下三濫學這種不入流的東西!等他鬧出人命了蹲局子了你看還好不好玩!」許母一把掙開許棠的手,大步走到房間門口,「周險,我們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佛,我就這一個兒子,我還指望著他養老送終,你能不能高抬貴手……」

「媽!」許棠伸手去拽許母。

「正好,人是你領進來的,你跟他說,」許母看向許棠,「我們許家也不欠他什麼,這些天也算是仁至義盡,你問問他,能不能現在就搬出去……」

許棠不由朝周險看去,他站在陽台門口神情漠然,眼神如深淵冷寂不知落在何處,好似完全沒有聽見幾人說話。許棠目光掃到他手指間,夾著的那支煙聚了長長的一截灰,隨時都要折斷。

她心裡一緊,像有塊大石重重壓了上去。

在周險成為「青龍幫」活躍分子之前,關於他的傳聞,總與他母親息息相關。街頭巷尾間他的身世流傳了數個版本,傳得最廣的,是說他父親就是如今已經搬去了鹿山縣裡居住的富商陳守河。

陳守河在彈丸大小的渡河鎮上,是一則傳奇。當年憑一雙腳走出大山,白手起家,二十年後衣錦還鄉,買下了渡河鎮近半的地皮。

而周險的母親當時是鎮上一所招待所的服務員,在陳守河住招待所時,憑著自己的幾分姿色趁機勾引,珠胎暗結。陳守河夫人並非省油的燈,知道此事之後領著數人到了鎮上,成功阻止了周險母親想要憑藉腹中兒子攀權附貴的妄想。

彼時陳夫人懷中也懷了第二胎,震怒之下動了胎氣,不幸流產。

周險母親最終未能如願上位,僅得到一筆少得可憐的撫養費。後來又有些傳聞,說周險母親窮困潦倒,甚至開始干一些皮肉營生。

渡河鎮思想保守,這樣的醜聞經過添油加醋,成為茶餘飯後久經不衰的談資。

「媽,」許棠拉住許母的手臂,低聲哀求,「你跟許楊先出去。」

許母瞟了周險一眼,低哼一聲,走了出去。

許棠將卧室門關上,朝周險走近一步,「周險……」

「幫我收東西,方舉在橋頭等我。」周險語調異常平靜。

許棠愣住。

周險將煙掐滅,拿起床邊的那隻黑色書包,伸手往裡掏了掏,然後一把拽過許棠的手,將掏出來的東西塞進許棠手裡,「欠條拿來。」

許棠低頭看去,那是只沉甸甸的銀鐲,似是千足銀,按目前市價,約莫價格超過五百。

許棠咬了咬唇,將鐲子推回去,「我只要現金。」

周險並不接,將卧室里自己的東西撈起來隨意往包里一塞,拉鏈胡亂一拉,往肩上一挎,隨即大步朝外走去。

「周險!」許棠飛快跟上前去。

許母在旁邊房間聽著動靜,聽見周險要走,立即將房門打開,伸手將許棠一把拽住。

此刻周險已走到大門口,反手帶上了門。

隨著「嘭」的一聲響,許棠肩膀頓時垮下來,她緊抿著唇,眼神深黯,望著緊閉的大門,死死攥住手裡那隻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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