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這兩棟小樓, 梁司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勘察了一遍,這裡雖然沒有高層公寓的絕佳視野,但勝在環境清幽, 且站在朝北的窗邊就能看見江岸。

心動歸心動,但這房子只差沒明著掛個牌子標出「婚房」兩字了, 他們的關係, 尚沒有發展到這一步。

梁司月趴著窗戶往外看, 許久沒說一句話,柳逾白便問她,有什麼感想。

梁司月笑說:「感想就是, 得趕緊好好拍戲。」

得了獎, 才好名正言順地搬進來。

柳逾白深知梁司月這人有多一板一眼,他隱約覺得當時那約定說不定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倘若梁司月就是差了點運氣或者火候, 始終得不了獎,他也就跟她一直耗著不成?

梁司月一點不知道柳逾白百折千回的心思, 仍是趴著窗戶傻樂, 一面問他:「你把這兩棵樹刨出來,沒人阻止么?」

柳逾白說:「我爸現在在家待業, 新戲能不能順利開拍,還得看我松不鬆口給他投錢, 你覺得他敢阻止嗎?」

「那樹挖出來之後,不是要留下兩個大坑。」

「填平了。抹上水泥, 我看給潘姨跳廣場舞剛剛好。」

梁司月樂得不行, 心想柳逾白這個人有時候真的有點壞,且是那種叫人恨得牙癢,又拿他沒辦法的悶壞。

天快黑了, 這兩棟樓裝修還沒完成,水電未通,趕在太陽沒完全落下之前,兩人離開了,去找地方吃晚飯。

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梁司月基本都待在崇城,除了有時候接幾個雜誌或者廣告拍攝類的通告,多半時間都是在學校上課,或是為新片《迴音谷》做準備。

到五月底,參加過前期的劇本圍讀會,梁司月就正式進組了。

電影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鏡頭,是在柬埔寨的某城市拍攝的,一則這裡搭景便宜,二則,電影為了規避一些審查上的問題,選擇了將背景架空為東南亞的某個城市。

這部戲沒有柳逾白為她保駕護航,又是戲份吃重的女主角,且角色的人物設定和她之前演過的人物完全不一樣,難度不可謂不大。

從導演到主演,都是她沒合作過的,和所有人都要從零開始磨合。

除此之外,導演還根據當地語言,原創了一種東南亞風格的方言,用以身為華裔的女主角和本地人的日常交流,以增加故事背景的真實感。因此除了拍戲,梁司月還得學習語言。

這兒地處熱帶地區,又逢雨季,天氣始終又悶又熱,她剛來時水土不服,身上長疹子。為了讓皮膚更黝黑粗糙,貼和人設,化妝師每天要往她臉上、脖子上和手臂上,塗上比膚色深很多的厚厚的一層底妝——她來之前就已經有意識在將自己晒黑了,但導演覺得還不夠,需要化妝進行彌補。這樣的妝容,捂一天下來汗流不止,瘋狂爆痘。

前幾周,都是在這樣的折磨中度過的。一段時間下來,在熱帶毒辣的太陽里,她終於成功地將皮膚晒黑到了導演滿意的程度,也逐漸習慣了這裡的天氣和飲食。

為了更深入體驗本地人的生活,有時候下了戲,她就跑到夜市上去觀察那些擺攤的婦女,學她們說「coconut,one dollar」時的蹩腳口音。

累一整天,晚上回酒店,給柳逾白打電話。

有時候柳逾白想視頻看看她,她怎麼都不肯鬆口,因為自己現在這樣子實在是太丑了。柳逾白好意提出過來探班,也被她給婉拒。

這天,便要拍梁司月怵了很久的一場戲,也就是女主角洪音和逝世多年的丈夫的好兄弟之間的一場激|情戲。

好巧不巧的,這兩天梁司月患了熱傷風,身體和心理狀態都沒調整到最好,表演自然達不到導演的要求。

沒有露點的鏡頭,也不必要安排清場,梁司月再怎麼覺得自己已經豁出去了,眾目睽睽之下,還是沒法放得開。

試了一下午,導演也發火了,當場對她說:「不了解我這電影的調性?別給我你演愛情片扭扭捏捏的那一套!解放天性,表演系的第一課,沒上過?沒上回去重修!你要是演不了,我換個人來!」

導演是國際大導,尤其擅長犯罪題材,以才華橫溢和與之成正比的暴脾氣出名,跟他合作過的一線大腕都有被罵的時候,她遠遠稱不上特殊。

雖知如此,梁司月畢竟第一回 讓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麼不留情面地批評,如果不是尚有一股氣性撐著,恐怕當場就要哭出來。

天已經黑了,光線不好,演員和工作人員的狀態也都已經不行了,導演喊了收工,叫大家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小琪過來,幫梁司月收拾東西,看她眼眶紅紅的,打算安慰兩句,被她擺手拒絕了。

回化妝間脫掉戲服,換上自己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梁司月被導演叫住了。

導演神色已經緩和許多,對她說:「過兩天就是端午,劇組要休息兩天,我多給你兩天假,連著端午,你好好調整,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這關必須得過了。要是下次拍還不行,我寧可換人重拍。」

梁司月腦袋低垂著,點了點頭。

回去的保姆車上,梁司月抱著小琪遞過來的保溫壺,小口抿著熱水,另一隻手裡捏著手機,給柳逾白髮語音消息。

手指長按著說話按鈕,停頓了片刻,才聲音沙啞地問他:「我想吃粽子了,你端午休息么……可不可以過來看我?」

沒一會兒,就收到柳逾白的回覆,問她想吃什麼口味。

「普通的,白糯米裡面裹一點豆沙和蜜棗的那種,外婆親手包的。」

她說話的時候,小琪不由地轉過頭來,徑直往她臉上看,彷彿是在觀察她是不是要哭了。

這裡的醫療條件很不怎麼樣,梁司月吃的感冒藥,還是出發之前,從國內帶的。那時為了以防萬一,各種常用藥都帶了一些,沒想到來了之後又是發疹子,又是爆痘,又是拉肚子,又是熱感冒的……就沒消停過,儲備的葯也給消耗得差不多了。

回酒店洗過澡,躺在床上,梁司月繼續給柳逾白髮消息,完善要他一併帶來的藥品的清單:散利痛、布洛芬、蒙脫石散、紅霉素軟膏……

除了藥品,還有她想吃的一些小零食,果脯、堅果、海鹽薄荷糖等等等等。

對面的柳逾白,她發什麼,他都回覆「好」字,直到她發過去「XX液體衛生巾」,他彷彿終於忍不了,語音回她:「要不我把整個超市都給你搬過來?」戲謔的語氣。

梁司月笑了一聲,但是實在難過得很,都沒心思回應他的玩笑,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打字:算了算了,不方便的話就只幫忙帶一盒感冒藥吧,你人能來就足夠了。

休息一晚上,梁司月心情好多了,也沒有前一天那種天都要塌下來的挫敗感。

於是給柳逾白髮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好多了,如果工作忙的話,不過來也可以。理智告訴她,還是不要讓柳逾白看到自己現在這樣又黑又丑的樣子比較好。

片刻,柳逾白回了她一串省略號:梁小姐,下回麻煩通知得及時一點,我已經到機場了。

梁司月不免驚訝於這效率未免太高。

還沒回覆,柳逾白的消息又發過來:好好休息。我去安檢了。

因為柳逾白要來,梁司月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她想盡辦法想要把自己收拾得能看一些,但除了全身塗抹粉底液,其他法子都是徒勞。

到下午四點左右,梁司月的手機上終於來了消息,柳逾白告訴她,已經到門口了。

她立馬跑到門口,靸著涼鞋跑下樓去。

酒店門口,一輛麵包車停在棕櫚樹下。

柳逾白就站在酒店的石階上,低頭看著手機打字,他穿著白色T恤和淺咖色的短褲,一件黑底印花的短袖襯衫,被他搭在了背上,鼻樑上架著墨鏡,非常度假風的裝扮。

在他身後,是莫莉在指揮著酒店的服務生幫忙搬行李,整整兩隻超大號的黑色行李箱。

下一瞬,柳逾白抬起了頭。

愣了一下,將墨鏡摘掉,目光定在她的臉上,又愣了一下,再將墨鏡戴上、摘下……

梁司月完全知道他這個反應是什麼意思,果真,他笑了一聲,「戴了墨鏡,沒看見你。」

潛台詞是,怎麼能黑成這樣。

梁司月哭笑不得。

柳逾白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她穿了一條顏色艷麗的紅底波浪條紋的長裙,及腳踝,頭髮編成了一股辮子,順在一側。

皮膚黑歸黑,這一身倒是別有一種異域風情。

莫莉跟梁司月打了聲招呼,便去前台給柳逾白辦入住。

訂的是一個兩室一廳的套房,在三樓,開窗便能看見底下的游泳池。

這酒店的裝修也是度假風格,大廳里供著一尊小小的金佛像,旁邊的藤編框子里,是各色的明信片。穿過大廳,走過一條高大的熱帶植物遮掩的石板路,來到後面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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