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梁司月將從周洵那裡聽來的真相, 再原樣告訴給柳逾白,「您兩次都幫了我,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柳逾白倒是驚訝, 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她都能翻出來, 「都是周洵告訴你的?」

「先回答我!」

柳逾白笑了:「我瞞你了嗎?你又沒問過我。」

「你不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 又怎麼問你?」

「那就是你的事了。」

「……」梁司月不想被他幾句話又繞進去,牢記自己找他對質的初衷,別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弄明白——「您當時不是看我不順眼么?為什麼要幫我呢?」

「想幫就幫了。」

「柳先生!」她看著他, 神色嚴肅。

柳逾白懶散地抬眼瞧她,笑說:「你做任何事都有動機?」

「偶爾做一件事,可能是心血來潮, 但是持續不斷地做一件事,一定有動機——您一直幫我的動機是什麼?」

麻煩了。

柳逾白一時間意識到, 今天恐怕真是沒法三言兩語矇混過關。

他打著方向盤, 變道匯入右側車道,將車速降低一些, 才說:「那時候你從窗戶跳出來找我幫忙,還算有兩分膽色。」

叫他高看了一眼, 便還是幫了一把,反正也不過舉手之勞。

「那後來在遊戲嘉年華……」

「怕ELA展台附近出事, 影響俱樂部聲譽和正常活動。」

梁司月想了想, 這兩個解釋,不是不能夠邏輯自洽,雖然在她看來, 還是缺少一點誠意,於是追問道:「那後來,又為什麼一直打著鄭媽的幌子幫我呢?」

柳逾白挑了挑眉,不很滿意她這個措辭,將他說成不敢擔當的鼠輩一樣,便說,「講道理,他不過只提了一次照顧她是受鄭媽的囑託,何來『一直』之說?」他輕哼一聲,「你自己理解錯了,也要算到我頭上?」

這個人,太狡猾了。

梁司月睜大眼睛,看他片刻,「好……就只算那一次,柳先生又為什麼不敢承認是自己想要幫我,而要借鄭媽之名?」

她遇強更強,靈機之下,竟能找到他話里的漏洞絕地反擊。

果真,柳逾白像是終於被她給問住了。

他瞥她一眼,看她微微笑得像是獵物落網,便沒有好聲氣,「你說為什麼?我不出手,你早被對手拿了一堆黑料,在你那破公司里熬到合同到期也出不了頭。」

「那您為什麼在意我出不出得了頭呢?我沒混出來,不是正好應了我剛出道時,您對我下的判斷么?」

「你還算是塊演電影的料。長線投資,指望你未來為我賺錢而已。」

梁司月沒忍住笑了,笑聲清脆極了,那柳總的這番投資,沉沒成本可也太大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您的惜才之心?」

誰能想到,那時候她以為只是柳逾白臨時編造信口開河,哄她爸安心的那番話,竟然是真的。

柳逾白瞥見她笑容得意極了,她眼皮上橘黃偏綠的細碎珠光也跟著微微閃爍,目光明亮,像是造物主造完銀河,將剩餘星辰,隨手灑入她的眼睛。

他一瞬間覺得,算了,讓她得意一會兒也無妨。

哪裡想到,她得寸進尺:「您真的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想簽我了嗎?」

柳逾白輕哼一聲,「商人騙投資的話術你也信?」

然而,梁司月的笑容告訴他,她真的信了,也篤定他其實已經找不到任何再為自己辯解的措辭。

梁司月趁機進一步追問:「除了這,還有其他理由嗎?」隱隱覺得,或者不如說,她期盼著還有別的、更深層的。

柳逾白反問,「這麼多了還不夠?」

「……好吧。」梁司月淡淡地笑了笑。

這笑容,好像她排好久的隊去買冰淇淋,人家告訴她,草莓味的沒有了,香草味要嗎?

她說「好吧」,都是冰淇淋,也不是不行。

但終歸不是沒有遺憾。

說話間,車已經到達目的地,梁司月往外一看,竟然是之前跟柳逾白一起吃過的那家素食館,她只記得口味清淡,價格還奇高無比。

「您過生日,就吃這個嗎?」

柳逾白看她一眼。

梁司月手指輕輕握緊又鬆開,「我會煮麵條,也會包餃子,普通家常菜也有幾個拿手的……」再說下去,就有點兒自抬身價了,便住了聲,等柳逾白決斷。

柳逾白的回答是前方掉頭,回家。

不過,不逛超市,不訂蛋糕,是他的底線。他叫她自己下載一個XX鮮生的APP,自行決定菜單,線上購買食材。

梁司月第二次來柳逾白在崇城的家,沒有忐忑,緊張更多。

進門之後,柳逾白丟了鑰匙在玄關的櫃面上,打開鞋櫃給她找出一雙一次性拖鞋。

梁司月靸著拖鞋往裡走,室內還跟她上回來的時候無甚差別。

正趕上的城市的落日,夕陽光自落地窗照進來,所有一切都被鍍了一層暖紅色,濃稠熱烈到傾盡全世界的水也無法將其稀釋一二。

梁司月少有物慾膨脹的時候,此刻卻沒忍住問道:「這套房子,大概值多少錢?」

柳逾白看她一眼,「怎麼?」

梁司月笑說,「說出來讓我死心一下,或者,我算下多拍幾部戲,有沒有可能夠得上它的零頭。」

不知道是因為她始終偏於清冷那一類型的長相,或是認識已久,了解她的性格。

在柳逾白看來,她提到這個問題,一點物質的感覺也無。

她輕易能讓人相信,她真的不過是覬覦這兒早幾秒見到的雪花,以及奢侈到極點的夕陽罷了。

這讓柳逾白這個平日里只算計利益的商人,此刻卻不打算以一串數字褻瀆小女孩偶爾興起的風花雪月,只擺出老闆的嘴臉對她說:「好好拍戲,表現得好,就准你多來參觀幾次。」

梁司月在車上時就下了單,因此到了沒多久,食材就送到了。

她數點過後,將食材提進廚房,準備著手處理,身上這條漂亮的裙子卻將她難住。

她走到廚房門口,問柳逾白,家裡有沒有圍裙。

柳逾白以目光告訴她,他這房子像是有人時常下廚的樣子?

梁司月沒辦法了,只好就這樣開始。她盡量離水槽遠一些,免得叫水濺到身前。

給土豆去皮的時候,梁司月聽見柳逾白的腳步聲過來了。

回頭一看,卻見他拿來了一件材質輕薄的防風外套。

柳逾白在她身後停下。

梁司月丟下土豆,沖一衝手,手往後伸,要去夠外套的袖子。

手背卻被他輕輕一打,叫她,往前伸。

她手上還滴著水,朝前方張開,柳逾白將她的兩條手臂塞入袖管,衣服反穿,往後一套,合攏,拉上拉鏈。

問她:「這樣行不行?」

衣服足夠大,罩到她的大腿,又是防水的,確實可以當圍裙來穿,只除了衣袖實在太大。

她兩手伸出來,將袖口翻折幾次,擼至肘部下方,「可以的。」

梁司月重新拾起方才的工作,然後柳逾白卻並沒有立刻離開廚房,直到她轉身,投去疑惑的目光,他方才動了,出門前順走一顆她放在瓷盤裡,已經洗凈的聖女果。

柳逾白坐在客廳里,打開了電視,聽一些不重要的電視節目。

實話說這感覺很是奇異。

他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連固定打掃衛生的家政,都要在他不在家的時候進行日常保潔。至於請保姆來家裡做飯,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此時此刻,廚房裡有人,有流水聲、案板的篤篤聲、油花的滋濺聲。

他不排斥這些聲音。

柳逾白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起身回卧室換身衣服,去冰箱拿瓶裝水的時候,順便去視察梁司月的工作。

她動作還算利索,確實會做飯的樣子,不只是煮煮粥的水平。

似乎以為他是來催進度的,她一邊盯著火候,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快了。」

約莫過去一個小時,外面天徹底黑下來。

梁司月脫下柳逾白的外套,將三道菜端上桌,土豆燉牛腩,清炒荷蘭豆以及野生菌雞湯。主食是麵條,拿多出的雞湯煮的。

她一面布菜,一面說,趕時間,雞肉和牛腩都是拿高壓鍋壓熟的,可能不夠入味。

柳逾白坐下以後嘗了嘗,沒她說得那樣謙虛,味道不錯,和鄭媽的手藝全然不同的家常風味。

柳逾白想起家裡還有一支白葡萄酒,問她喝不喝。

「喝了你就不能開車送我回家了。」

柳逾白笑了聲,「司機不能送?」

她低頭夾菜,小聲說:「……還是不要折騰韓師傅了。」

於是,他們沒有喝酒,玻璃杯里盛了冰鎮過的礦泉水,碰杯是另一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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