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事實證明, 他們出發時間不算早,路上讓幾個紅燈一堵,到餐廳就正正好是飯點, 甚至可能還到得晚了,因為店外已經排起了號。

梁司月的第一反應就是, 「換一家吧。」柳逾白這種人, 怎麼也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等位上。

「你選的不就這家, 換什麼。」

「……」不換就不換咯,她為他著想,他還不領情。

店外支著藤編小桌和凳子供人休息, 空間挺逼仄的, 柳逾白將凳子往外拖了拖,側身才能坐得下。

他黑色上衣外面是煙灰色的中長款薄風衣,深灰色長褲, 黑色皮鞋,一應的剪裁簡約而材質精良。都是深色, 襯著冷白的膚色, 整個人給人感覺很不可接近,他的英俊是屬於極有距離感的那一種。

梁司月瞧見附近坐著等位, 或是自店門前經過的女性,好些會偷偷地多看兩眼, 不知道是不是把他當做了明星或是模特。

她實在覺得他太顯眼,自己這素顏的狀態、出門時隨便揪了一身衣服套上的穿搭, 看著彷彿是他的助理。不, 連他的助理都不如,畢竟莫莉姐姐永遠端莊優雅不慌不忙。

因為這種心理,以及自保的意識——公司藝管叮囑過, 不要因為現在團隊沒什麼名氣就不把自己當個明星,私人行程隨時記得做好防護,不然被人拍到什麼不夠妥當的人際關係,或是沒加掩飾的丑照,哭都沒得地方哭——梁司月將此前摘下之後放在包里的口罩拿了出來,戴上,再扒拉一下頭髮,將自己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額頭和眼睛。

柳逾白看她一眼,「已經有點明星的自覺了。」倒不是嘲諷,單純的調侃。

他們等了沒多久就排到了。

店面裝修成了一種很不地道的東南亞風格,梁司月進店的時候有一種心虛之感,擔心這店的評分名不符實。

點菜的時候,柳逾白也沒什麼想法,叫她自己想吃什麼點什麼。

梁司月點了一份咖喱蝦,一份碳烤豬頸肉,一份青木瓜沙拉。

服務員委婉提醒:「我們店的菜分量都不算太大。」

「這些就夠了。」梁司月看一眼柳逾白。說不定都吃不完。

三道菜漸次地端上來,味道沒有那麼驚艷,但也能歸在「還不錯」的範疇里,這讓梁司月稍微放心了些。

很快,梁司月的碟子里就堆了好些蝦殼,反觀柳逾白……

梁司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問:「柳先生是不是胃不太好。」

柳逾白告訴她,這只是他的個人習慣,一般早上會吃得比較多。

梁司月放下心來,莫名地鬆了口氣。

柳逾白看她一眼,「你臉上寫著懷疑我胃癌晚期。」

「我沒有……」梁司月自己都覺這辯駁很是蒼白,「好吧,其實我以為柳先生是厭食症之類的。」

柳逾白很是嫌棄的模樣,「這還不如胃癌晚期。」

「別亂說!這種晦氣話得趕緊『呸』掉。」

說出口便意識到,自己這話的口氣,就像是平日里外婆常常絮叨她的那樣,但當是她對柳逾白說,就很不適宜,甚至有一些逾距了。

立即住了聲,耳根紅了一圈,佯裝鎮定地去夾菜,忽略對面柳逾白的揶揄目光。

這一頓飯的氣氛算不上多輕鬆,實在因為,梁司月與柳逾白基本只能算個熟人,那些能淺淺涉及的話題,方才來的路上,以及等位的時候,都已經聊過了。

在絞盡腦汁想話題,拋出去發現效果不如人意,繼續絞盡腦汁想話題的循環之中,這漫長的一頓飯終於要結束了。

下一次與柳逾白單獨吃飯這種事兒,還是能避免就盡量避免吧。

點的菜的分量剛剛好,只除了青木瓜沙拉剩下了一點點。

柳逾白去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面問她:「吃飽了?」

梁司月趕緊點頭,生怕他提議再坐一會兒。

柳逾白拿上單子,去收銀台買單。

總計消費156元,一聽這價格,梁司月立即說:「我請吧!」

柳逾白懶得理她,遞過自己的卡。

哪知道她是認真的,將他的手往回推,一面趕緊拿手機調出付款碼,出示給收銀台的服務員,不給他搶單的機會。

……其實柳逾白也沒打算搶。

服務員遞過來列印的小票,一般人直接扔了,梁司月卻將小票拍了張照,撕成碎末,才扔進門口的垃圾桶里。

「拍照做什麼?」

「回去好記賬。」

柳逾白對這個回答一點不感到驚奇,記賬這個行為,在她身上簡直再自洽不過了,他笑問:「請我這頓,你生活費還夠嗎?」

「柳先生不用這麼瞧不起我,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經過了門口的叫號台,梁司月順手從檯面上的盤子里拿了兩顆糖,又順手遞了一顆給柳逾白。

這是她跟池喬出來吃飯的固定流程之一,都成了慣性,以至於,當她看見柳逾白遲疑的目光時,才意識到。

她飛快收回手,插|進外套口袋裡,一時尷尬極了。

卻聽身側柳逾白笑說:「再堅持五秒鐘我就接了。」

她趕忙又將糖果掏出來,「……那你要麼。」

「不要。」

「……」

重回到車上,氣氛一樣的不尷不尬,梁司月向右轉過頭去,假裝專註窗外的街景。

柳逾白打開車窗,騰出一隻手去拿煙點煙,他隨意地抽了兩口就將其按在了滅煙器里,出聲道:「如果我現在是一個導演,約你出來聊一聊,想看看你是否符合新片某個角色的形象。你之前沒見過我,這是第一次見面,你也打算就這麼一直冷場下去?」

梁司月愣了一下,些許難堪地回答道:「如果柳先生是導演的話,我應該會聊對你電影作品的感想。」

「你能肯定你的感想不是千篇一律?」

梁司月沉默了。

柳逾白也不再說什麼,他本意也不是想刁難她。

過了好一會兒,梁司月才又出聲,「……我知道柳先生做製片人的那些電影,基本都是叫好又叫座的。只除了一部,前年上映的衛導的作品。」

柳逾白看她一眼,等她繼續說。

「……那部電影我看過的,質量並不差,為什麼最後票房會慘敗,影評人分析是題材水土不服,演員演技沒撐起來。站在柳先生的角度,答案會跟影評人不同嗎?」

柳逾白一瞬間還真打算回答她,不過轉念就意識到,她這是在繼續答他前面出的那道「如何不冷場」的考題呢。

柳逾白笑了聲。

這不能做到嗎,就措辭生硬了些,跟周刊記者採訪似的。

柳逾白說:「還行。給個七十分吧。」

梁司月抬頭,「柳先生希望以後我都這麼跟你說話嗎?」

柳逾白一頓。

轉頭去看,她也正在看他,目光格外的清靈。

片刻,她又低下頭去,「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覺得,這些只是技巧。我不是說溝通的技巧不重要,而是……」她急於表達自己的意見,以至於措辭的節奏跟不上思考的節奏,顯得有些磕磕巴巴,「如果是憑藉一些跟我本身特質或者業務能力無關的技巧,而贏得了導演的青睞,我覺得這並不光彩。」

她估計這番話多半要得罪身為業內人士的柳逾白,自暴自棄地沉默了一會兒,又自覺徒勞地補充了兩句:「……至少,我不大想這麼跟柳先生說話。太諂媚了。」

柳逾白目視前方,微微偏頭,又看她一眼,「你既然覺得沒必要諂媚我,那又何必害怕冷場?」

梁司月無言以對。

看來,她的局促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沒話可說就別說了,與其說一些不尷不尬的話題,你不如替我把廣播打開。」

梁司月整張臉都紅了,抬手打開了車載廣播。

她平復著情緒,又想,柳逾白這個人,說話未免也太拐彎抹角了。

柳逾白起初真是因為看她好像因為冷場而如坐針氈,便想引導她一些跟陌生人,尤其上位者相處時的溝通技巧。

當然,其實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主動主導整個局面,拋出鉤子讓梁司月滔滔不絕地聊下去的同時,還意識不到自己被他帶了節奏。

但他不那麼想把這種信手拈來的,技巧性的東西用在她身上,小孩兒么,最珍貴最有趣的,不就是那些怯縮、局促又尷尬的真實反應。

自己跟她呆一塊兒覺得放鬆,也同樣因為他能完全拋下那些生意場上的慣性思維。

不過,如果是她自己主動想要掌握一些技巧,他也不妨稍加指導。

然而,她卻向他展示,只要進行練習,她有足夠的能力和悟性,掌握「術」之層面的技巧,但她選擇拒絕,因為她追求的是「道」。

實話說,他沒有太意外,她會這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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