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月在自己房間里,一直待到外面人聲漸息。
不到萬不得已,她是想躲到天荒地老也不出去。
但沒辦法,實在是……餓。
確認過客廳里沒人了,才放心大膽地往後廚去。
沒想到鄭媽還在,正在擦洗灶台。
鄭媽嚇一跳,「……小月?」
梁司月這下反而無法開口了,笑了笑準備回去,鄭媽叫住她。
「你沒吃晚飯吧?我給你煮個麵條?」
梁司月不逞強,道了聲謝。
柳家的廚房非常大,西式、中式的炊具一應俱全,甚至西面單獨留出了三四個平方,砌了一個農村才有的土灶台。
鄭媽說,有一年柳文藻在山裡拍戲,在當地吃了土灶燜出來的飯,回來以後念念不忘。就請人來做改造,砌了這麼一口灶。之前鋪的陶瓷地磚砸了,換成水泥自流平的地面,裝修風格大改,櫥櫃、鍋具整體更換,就為了配合那灶台,使其不至於顯得突兀。
但改造好了以後,這灶一年上頭也用不了幾回,只在柳文藻一時興起想吃農家口味的時候,才會啟封。
梁司月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偷偷問過鄭媽,想吃的時候,就去周邊找個農家樂好了,何必這麼麻煩。
鄭媽說這就是有錢人的怪癖,但凡好的、喜歡的,一定要弄到家裡來,哪怕不用,供著都行。
為了方便家裡的保姆、司機吃飯,廚房裡還支了一張方桌。
梁司月坐在桌邊椅子上,等著鄭媽給她煮麵。
灶上鍋里水漸漸沸騰,汩汩響起來。
等待的時候,梁司月注意到旁邊椅子上放著一隻環保購物袋。
探頭看一眼,發現裡面疊放著幾隻塑料保鮮盒,保鮮盒裡裝著的好像是……剩飯剩菜?
「小月,面裡面要不要加點兒什麼菜?」鄭媽說著話轉過頭來,見梁司月發現了,一下愣住,支吾道,「這是,這是……」
梁司月笑說:「原來沒真的全部倒掉啊,那太好了。」
「小月,你別告訴太太……」鄭媽懇求。
柳家規矩多,潘蘭蘭最不喜下人搞些手腳不幹凈的小動作。這要讓潘蘭蘭知道,辭退她倒不至於,但一定會讓柳逾白面子上不好看。
梁司月認真地說:「我不會說的。」
鄭媽望著她,似乎不大確信這句話的保證效力。
她補一句:「我爸平時還要受您照顧呢。」
鄭媽靜靜地注視她片刻,最終還是笑了笑,轉過身去,「給你下一把青菜,好吧?」
她漸漸發現,小姑娘遠比她以為的聰慧,不能拿對待小孩子的態度來對待她。
面很快端上來,蓋著蒜蓉肉沫澆頭,香味濃郁。
梁司月餓得肚裡直叫,吃起東西來完全忘了形象。
鄭媽看她狼吞虎咽的,心想,剛覺得她不是小孩呢,現在這吃相,跟小孩有什麼分別。
她看著,莫名的很有成就感,對一個廚子最大的褒獎,可不就是吃東西像餓死鬼投胎么?
現如今柳家的這幾號人,食量一個不如一個。
她上一回兒這麼喜滋滋看人吃東西,還是在柳逾白小時候。
梁司月被鄭媽盯得有點不自在,「您先休息去吧,我吃完了自己收拾。」
「沒事兒,我睡得晚。廚房我負責的地方,我自己收拾過了,檢查過了才能放心。」鄭媽說著,乾脆坐下來等。
一碗面很快去了大半,梁司月端起碗來喝湯。
這時候,廚房門口響起腳步聲。
梁司月捧著的碗,遮住了半邊臉,目光自碗沿上方瞥見來人,登時一口嗆住。
過來的是周洵。
應該是已經洗過澡了,換了身衣服,整個人清清爽爽的,比在電視里所見還要英俊。
鄭媽站起身:「阿洵你還沒睡啊?」
周洵笑說:「我明天早上要早起,麻煩您比平時提前一個小時準備早飯。」
「還是吃煎餃和百合粥?」
周洵點頭。
鄭媽表示記下了,讓他趕緊休息去。
一旁的梁司月嗆得不斷咳嗽,也引起了周洵的注意。
周洵看向她,笑說:「你是梁師傅的女兒?」
梁司月臉都漲紅了,嗓子卡著,一個字說不出,只是點頭。
周洵沒多說什麼,跟鄭媽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梁司月半天沒緩過來。
無論是電視里見過的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還是周洵和煦的態度,悅耳的聲音,都讓她有點似夢非夢的恍惚。
梁司月給自己倒了杯水,順過呼吸,一邊小口喝著一邊問鄭媽:「二公子不是叫柳洵嗎?」
「出道的時候改的藝名,周是他奶奶的姓。」
「怕大家知道他是柳導的兒子?」
「是啊。」
「可是……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吧。」
「你不就不知道嗎?」
梁司月笑了,「也是。」
睡覺前,梁司月接到梁國志的電話,告訴她他跟柳文藻去外地了,可能要兩三天才回來,問她在柳家住得習不習慣。
梁司月沒有說實話。
實話沒有用,還會白白增加梁國志的心理負擔。
夏天天亮得早,梁司月起得也早。
梁司月要趕在王媽使用洗衣房之前,率先把自己的衣服洗凈晾曬。
洗衣房臨著後面的院子,院子里放了幾把戶外椅。
梁司月拿了本書,坐在椅上邊看邊等著洗衣機運轉結束。
院子里種了兩棵樹,她叫不出名,枝葉舒展,草皮上一股露水的味道。
梁司月看書看得入神,有人出來了也沒發現,直到——
「阿洵,起這麼早啊!」
廚房裡傳來鄭媽的聲音。
梁司月趕緊回頭,才發現周洵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就坐在後廚通往院子的台階上吹風。
梁司月有點磕巴地開口:「……周先生早上好。」
周洵先應了廚房裡鄭媽的招呼,然後對她笑說:「是不是打擾你看書了?」
「沒有,不打擾,我也只是……隨便看看。」說著趕緊站起身,把斜支的椅子復原。
周洵笑了,「你別跑啊,是你先來的。或者要不我走吧,你繼續看書。」
梁司月愣一下,也跟著笑了,小聲地實話實說:「您坐台階,我坐椅子,我覺得不好意思……」
「那你過來,跟我一起坐吧。」周洵拍了拍身旁。
梁司月猶豫了一瞬才走過去,沒敢與周洵挨得太近,坐下之後兩人之間,還隔了一人寬的距離。
她把書攤在膝蓋上,但實際上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柳宅的前面還有個正正經經的庭院,黑鐵柵欄,薔薇攀援生長,一方池塘里伏著睡蓮……花木扶疏,錯落有致,是園丁精心打理的結果。
但這後院就不一樣,因是個生活庭院,除了晾晒衣服,還有鄭媽沿牆根用簸箕晾曬的菜蔬,和只有她自己才能動的瓶瓶罐罐。
梁司月好奇,周洵為什麼不去前面的庭院。
「不知道……」周洵笑著,指了指前方,「我可能喜歡那兩棵樹。」
「周先生知道是什麼樹嗎?」
「可能是楓楊樹?我也不大清楚。」周洵帶一點歉意地笑了笑,好像很是過意不去沒能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日頭升得高了些,陽光也開始有了熱度。風吹動她額前的碎發,還有用來捆束辮尾的一段白色緞帶,上衣寬鬆的袖擺里,同樣鼓滿了風。
風也把周洵的聲音吹送過來,「柳澤跟我說了昨天發生的事。他因為是老幺,家裡管得比較松,父親也溺愛,導致他性格驕縱,做事不知曉輕重,讓梁小姐昨天受了一些委屈。我媽和大哥兩人之間有些矛盾,他們又都是驕傲不肯低頭的人。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代他們跟你道個歉吧。」
梁司月簡直愕然。
她沒有想過,會從一個柳家人的口中聽到一句道歉。
雖然周洵完全是無辜的場外人,可這句道歉,依然讓她覺得……
她身體向著膝蓋伏近一些,感覺胃裡有什麼騰起似的奇怪,拿書本緊緊抵住了。
「……我爸一直受到你們的照顧,我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梁司月輕聲說。
周洵微笑看著她。
這溫柔的目光鼓勵到了梁司月,她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拜託周先生幫我一個忙。」
「你說。」
「我住在這兒很是打攪,還是希望,能夠搬去跟我爸住。他一直在這邊工作,我們好多年沒有好好地團聚過。」
「我會去跟我媽商量的——還有什麼要求,一併告訴我吧?」
「還有……」
周洵耐心等著她。
梁司月不好意思地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