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好想飛去那些高貴的鳥兒身邊,可是他們會把我啄成碎片。我是如此醜陋,怎麼敢接近他們。可是我已不在乎死亡,與其被那些鴨子咬、被母雞啄、被飼養他們的姑娘踢,與其在嚴冬中遭受痛苦的折磨,我寧願選擇高貴地死亡。」

——安徒生《醜小鴨》

柳逾白回老宅的時候,家裡多了個陌生的小姑娘。

白上衣,洗舊的藍色牛仔褲,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打扮,年齡看著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

她幾分無適從地坐在沙發上,腿邊立著一隻黑色的行李箱,手指正無意識地撥弄著行李箱的密碼盤,人是低著頭的,但在聽見腳步聲時倏然抬起頭來。

柳逾白腳下沒停,目光從她臉上快速略過,依稀覺得一雙眼睛還算有神。

廚房裡,鄭媽在備菜,雙手提刀,「篤篤篤」剁肉餡。

鄭媽說,小姑娘是司機老梁的女兒,「你爸前前後後換過多少司機,就老梁稱心,一用上十年。聽說小姑娘剛出生就死了媽,是外婆帶大的。前陣子小姑娘外婆生重病,兩個舅舅把人接去雲南養老去了。小姑娘沒著落,老梁準備辭職回老家照顧女兒。」

說到這裡,鄭媽「嗤」了一聲,「還是潘女士會做人哦,知道你爸離不得老梁,直接讓老梁把小姑娘接到身邊來。外地轉來上學難,也是她親自出面解決的。」

柳逾白兩三周往老宅來一次,每回不用他問,鄭媽自會主動彙報又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潘蘭蘭又在其中做了什麼梗。

柳逾白沒作評價,聽完笑了笑,挽了衣袖去洗手,只淡淡地說了句:「什麼閑雜人等都往家裡帶。」

他比鄭媽看得透徹,潘蘭蘭不放老梁走,表面看是為討他父親柳文藻的歡心,實則因為老梁早被收買成了她的眼線,這回這一出,既免了柳文藻一樁麻煩事,又賣了老梁一個人情。

鄭媽贊同點頭,正預備順他的話再多說兩句,門口人影一晃。

原坐在客廳里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向著鄭媽微微點了點頭,「潘阿姨說她二十分鐘就到,麻煩鄭媽可以開始炒菜了。」

她聲音清脆清甜,意外的不帶一點小地方的口音,顯得很是落落大方。只是手指卻出賣了她——扣緊了門框,明顯緊張之下的下意識反應。

柳逾白目光往門框處望了望,小姑娘似是覺察到了,立即收回了手,背到了身後去。

微微笑,等鄭媽回覆的模樣。

鄭媽笑說:「知道了。小梁姑娘客廳坐著休息去吧,想喝什麼自己冰箱里拿,我這忙著備菜,招待不周了。」

小姑娘笑了笑,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鄭媽望著人影瞧不見了,才又說:「板凳還沒坐熱呢,就開始拉攏。可惜了,多伶俐一個小姑娘,這下徹頭徹尾是潘那頭的人了。」

柳逾白不予置評,漫聊兩句就去了客廳。

這一趟回來原是打算跟父親柳文藻談點公事,來之前跟柳文藻的助理確認過行程,柳文藻去北城見製片人去了,預定了下午返程,並回家吃晚飯。

柳逾白在寬敞的沙發上坐下,第一步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他不喜歡這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客廳里沒有一點人聲。

丟了遙控器,再摸煙和打火機,燃著了剛吸一口,來了個工作電話。

助理打來的,要往他周一的行程里再加一個20分鐘的碰頭會,「行程都滿了,所以給您排到午餐時間了。」

柳逾白笑說:「一頓飯都不讓我好好吃,是你們替我打工還是我替你們打工?」

「那自然是全公司的人都要靠您吃飯呢。」助理適時賣乖,「不打擾了,祝您周末愉快。」

柳逾白放了手機,也一併擲下尚捏在手裡的銀質打火機。

茶几是大理石檯面的,碰出清脆聲響。

坐在對面的小姑娘,嚇了一跳。

方才,他打電話的時候,小姑娘在豎耳旁聽,動作並不明顯,只是微微側了側身體,但臉色嚴肅,生怕漏了哪一句似的。

柳逾白往她臉上瞥了一眼,笑著,並無半點和煦的意思:「準備聽了告訴潘蘭蘭?」

小姑娘一下抬起頭來,目光將看他時又立即移開,小聲,卻又清楚地反駁道:「我並不知道您是誰。」

柳逾白不置可否,問她:「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明顯緊張了,「……梁司月。」

柳逾白問過便懶再出聲了,一時間,客廳里只有播報新聞的聲音。

梁司月餘光瞧見,對面沙發上,男人斜倚著靠背,坐得懶散,一手夾著煙,低頭,思緒放空的模樣。

她不知道對面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問了她的名字又沒下文。

她快受不了這沉寂詭異的氣氛,低頭頻頻看時間。

手機屏幕上數字跳到7:32的時候,終於響起開門的聲音。

梁司月下意識想站起來,對面分明閉目養神的男人忽地睜開了眼,望她一眼。

說不上有什麼意味,卻生生逼停了她的動作。

直到門打開,率先走進來一位氣度雍容的女士,緊隨其後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

最後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樸實的中年男人。

梁司月這時候才站起身,先跟最後一人打招呼:「爸。」

再看向最先進來的女士:「潘阿姨。」

潘蘭蘭將手提包擱在步入廳的櫃面,換拖鞋,一面應承梁司月的招呼,淡笑問:「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五點多。」

梁國志忙指點女兒趕緊向潘蘭蘭道謝,能從老家縣城調來這兒讀書、父女團聚,全仰仗潘蘭蘭從中斡旋。

梁司月微笑,乖巧說道:「謝謝潘阿姨。」

梁國志向梁司月招招手,示意她提著行李箱過來,跟他回家去。

潘蘭蘭靸著拖鞋往裡走,一面打量著梁司月,「在這兒吃了飯再走吧。」

梁國志忙說:「不打擾太太吃飯了,小月剛到,我還得帶她買洗漱用品去。」

潘蘭蘭無可無不可的,等梁司月推著行李箱走到門口了,才又出聲:「梁師傅還是租房子住的?」

梁國志笑說:「哎。」

他用錢儉省,大城市房租高,物價水平也高,這回因為女兒要來,才下決心將原來的單間換成了一個小一室,準備把卧室給女兒住,自己在客廳搭張行軍床湊合。

「那讓梁小姐在我這兒住下吧。」

梁國志頓了一下,覺得潘蘭蘭的語氣不似玩笑,惶恐婉拒:「小月小地方來的,不懂規矩。」

「女孩子再不懂規矩能荒唐到哪去。」

「小月一個外人,到底是打擾,而且吃穿用度……」

「柳家還不缺這麼幾個錢。況且,這不是也替梁師傅你省了一筆開支,一舉兩得的事。就這麼決定吧,吃了飯梁師傅你自己回去。」潘蘭蘭明顯不容許他人置喙。

梁國志不敢不識抬舉。

當然,他心裡清楚,這抬舉是給梁司月的,是他閨女自己的本事,他一個司機是不能隨意造次的,便笑說:「那就讓小月留在這兒吃飯,我還得把先生的車送去洗車。」

潘蘭蘭「唔」了一聲。

梁國志抬手摸了摸梁司月腦袋,「你先留這兒吧,有空我接你出去吃飯。」他欲言又止,湊近了又低聲囑咐一句,「講規矩,少說多做。」

梁司月點頭。

將父親送到門廳以後,梁司月拎著行李箱,又回到了屋內,然而眼下的形勢,卻叫她不敢吭氣——

潘蘭蘭一邊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一邊說道:「逾白今天回來,為私事還是公事?」

對面沙發上的男人笑問:「潘姨覺得我為私事就不該回來?」

潘蘭蘭也笑:「剛回來路上接了老柳電話,說飛機晚點了,改簽了明天早上。逾白要是不嫌老柳不在,這飯吃得沒趣,我們當然求之不得的。」

她向著方才跟她一起回來,這時候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那個十五六歲的男生招了招手,「柳澤,去廚房叫鄭媽準備上菜。」說罷,自己轉身進了洗手間。

這時,男人撳滅了煙,站起身。

柳澤眼神就沒離開過手機屏幕,「大哥不留下吃飯啊?」

男人微微抬了一下手,當做招呼了。

梁司月擋在他往外走的必經之路上,自覺地推著行李箱,往旁邊讓了讓。

男人經過她,如經過一陣空氣,目光都未曾往下方落一落。

潘蘭蘭洗過手回到客廳,「人呢?」

柳澤:「走了。」

潘蘭蘭冷下臉色,嗤了一聲,「什麼東西,當這酒店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柳澤:「不想跟媽你一起吃飯唄。」

潘蘭蘭氣得奪了他手機,往茶几上一扔,「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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