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兼程(09)

原本是打算就近找一家餐廳,沈自酌開著車,同她講這幾日的事情,一不小心就駛遠了。

崇城的夏天也堪稱火爐,窗外是溽熱的暑氣,日落之後也不見消退;車子緩慢行走於燈河之中,「呲呲」噴著冷氣。里外一對比,尤其顯得愜意十足。沈自酌同她講在南方的這幾日,一切都好,唯獨飯菜吃不慣。不管多貴的餐館,只覺得菜除了鹹味再無其他。

又說起來有天夜裡接到電話,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詢問他要不要特殊服務。

譚如意聞言笑起來,「那你怎麼回答的?」

沈自酌看她一眼,笑說,「當然是說好。」

譚如意樂不可支,「那這位嬌滴滴的小姐漂亮嗎?有被『服務』到嗎?」

沈自酌編不下去了,伸手在她額上輕輕一拍,「你怎麼不吃醋?」

「我吃醋的呀,怎麼不吃,只是不當著你的面而已。」譚如意覺得有點冷,將冷氣調小了一些。她抬頭看向窗外,才發現車已快開到市中心了,急忙提醒沈自酌。幸而不是休息日,商業中心還不算擁擠,兩人順利找到了空的停車位。

沈自酌帶著她去了一家私家菜館。菜館離最繁華的那一段路已經有些遠了,舊式大宅的紅漆木門,白牆黑瓦,從牆上伸出數竿修竹。裡面流水潺潺,人很少,十分的幽靜。菜也好吃,雖是清淡的淮揚菜,但味道層次十分豐富。沈自酌笑說,是專帶她過來偷師的。

吃完以後,仍不想走。兩人走去庭院,在流水旁的石凳上坐下。牛角樣的月亮懸在竹林的頂上,月色十分皎潔。譚如意抬頭看了片刻,忽覺自己擱在石桌上的手被沈自酌握住了。

「送你一樣東西。」

譚如意低頭看著沈自酌,「什麼?」

沈自酌卻沒回答,只攥住她手指的部分,看著她低聲說道:「你戶口再有一個星期就遷過來了。」

譚如意「嗯」了一聲,笑問:「沈先生,你不是後悔了吧?」

沈自酌搖頭,然而神情猶豫,久久沒有開口。譚如意不覺放緩了呼吸,心裡幾分惴惴不安,輕聲說:「沈先生……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我……」

過了片刻,沈自酌問:「還記得我們結婚那天嗎?」

自然是記得的,兩人不像結婚反像就義。從迎賓到典禮,一切都匆匆忙忙,只覺得在那場婚禮的上的並不是自己。總而言之,十分的兵荒馬亂。

沈自酌將她手指握得更緊,一隻手伸進衣袋裡,停了片刻,將手抽出來。一枚戒指被他捏在指間,精巧的底座,嵌著一粒雕琢精細的鑽石,皎潔的月色下,微光流轉。

譚如意瞪大了眼睛。

「我可能……不,不是可能,我想跟你過一輩子。」

低沉悅耳的聲音,語氣懇切。譚如意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話里的意思,她看了看沈自酌捏在指間的戒指,又看了看他深邃而認真的雙眼,立時覺得喉嚨一梗。

讀書時候,看過多少本的小說,裡頭總有這樣那樣關於求婚的描寫,橋段無不類似,音樂伴著燭光晚餐,玫瑰伴著單膝跪地,十分的俗套,自己也會嗤之以鼻。總想著,要是讓自己來寫,一定要標新立異別出心裁。

可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重要的並不是形式的俗套或者新穎,而是這一枚戒環所代表的意義。忘了是誰說過,求婚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大的肯定。

沈自酌見她半晌沒作反應,低聲又問了一句,「你願意嗎,還是……」他朝著地面看了一眼,「形式不夠莊重?」

譚如意急忙將他手一握,「千萬別跪,我……我願意的。」她抬手抹了抹眼睛,笑出來,「我願意的,十分願意。」

沈自酌長舒了口氣,將她手指托著,緩緩地套上去。戴好以後,仔細看了一眼,又將她手指拉過來,閉上了雙眼,輕輕在自己唇上碰了碰。

他動作格外的輕緩小心,帶著一種儀式般的虔誠與珍重。

譚如意手指微微一屈,覺得有點癢。甜蜜的感受似要將心臟漲滿,漲得心口發疼,她還是忍不住,捂住嘴抽泣一聲。

沈自酌低聲說:「離開的這幾天,總擔心你會因為別人的話而動搖,又怕有人趁我不在讓你受委屈。想了想,還是得用點什麼拴住你。」

「那我虧大了,今後可是要幫你做一輩子的飯。」譚如意笑起來。又哭又笑,自覺十分丟人,忍不住別過頭去。

沈自酌伸手將她一攬,將她頭按在自己肩上。見看她眼裡水汽氤氳,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你怎麼這麼愛哭。」

譚如意急忙去擦眼睛,「不知道……可能是以前哭得少了,眼淚全攢到了現在。」

「想哭就哭吧,有我在。」

四周十分安靜,即便有人說話,隔著流水聲,也似乎顯得很遠。譚如意總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四年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月光。淡薄而潔白,彷彿細細的糖霜一樣,帶著馨甜的氣息。

兩人又坐了許久,方才牽手離開了。

走去停車場時候,看到電影院的招牌,沈自酌腳步一頓,「看不看電影?」

譚如意搖頭,「你剛回來,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仍是開著車,沿著流動的燈火回家。但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像是風雨夜窩在溫暖的被窩,或者在爐火前隔著玻璃看窗外肆虐的風雪,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

到了門口,譚如意掏出鑰匙將門打開,正要抬手去按客廳頂燈的按鈕,手忽被沈自酌一把捉住。譚如意身體一震,緊接著便聽見門合上了,沈自酌溫熱呼吸拂在她頸間。

譚如意閉了閉眼,轉過身將他雙臂按住,踮腳主動去吻他。她吻得毫無技巧,全憑本能。即便如此,彼此呼吸都漸漸重起來。沈自酌終於忍不住,將她雙手掙開,而後攔腰一抱。黑暗裡跌跌撞撞,似乎碰到了茶几,又磕到了椅子。譚如意倒在床上,沈自酌緊接著覆壓上來。

十分的熱,兩人很快出了一身汗,這才記起來空調還沒開。摸黑找到遙控器打開,氣溫漸低,但仍覺得熱,彷彿有一種毀天滅地的衝動,想將彼此焚燒成灰,糅在一起,再次重塑。

漸漸復歸寂靜。

譚如意先去洗了個澡,沈自酌出來時,發現她並不在卧室。他走去書房,見譚如意正蹲在地上翻找著她帶過來的那隻紅色行李箱。

「在找什麼?」

譚如意沒答,過了片刻,拿出一隻綢制的袋子。她伸進去摸索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找到了。」說著,將手拿出來,指間捏了一枚戒指。

沈自酌一眼便認出來這是結婚那日他們交換的戒指,當時籌備婚禮十分匆忙,也不記得是誰負責買的。素金的,十分樸素,連上面的花紋都不甚明顯。

譚如意將這枚戒指套上去,笑說,「平時還是戴這個吧。」

沈自酌持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再買一對吧,這個有點……」

「就要戴這個才有意義。」

沈自酌笑了笑,起身將書桌的抽屜拉開,從中找出一隻盒子,拿出成對的另外一隻,也跟著戴上了。

譚如意微訝,「我以為你已經丟了。」

「畢竟是第一次結婚,留個紀念也好。」

譚如意撲哧一笑,「意思是,還打算多結幾次?」

沈自酌走過去,盯著箱子里的那隻袋子,「裡面還裝了什麼?」

「沒什麼!」譚如意立即伸手去拿,卻被沈自酌搶了先。他仗著身高優勢,起身將袋子舉高,手伸進去摸索。

倒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譚如意見沈自酌好奇,也就隨他便了。

先是拿出來一對瑪瑙的鐲子,沈自酌看了看,「這鐲子是爺爺結婚時,送給奶奶的。」

譚如意一怔,想起來當日曾看過的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的結婚照。當時沈老太太手腕上,確乎好像套著這麼一對鐲子。她只知道是沈老太太的舊物,卻沒曾想竟還有這樣一層淵源。

沈自酌將鐲子輕輕擱在書桌上,接著掏袋子里東西。零零碎碎的,都是女孩的首飾,成對造型誇張的耳環,丁丁當當的陶瓷手鐲……掏到最後,還剩一樣,觸感頗覺奇怪。沈自酌將其拿出來,立時一怔——一朵紅色的絹花,綴著的布條上印著金粉的「新娘」二字。

譚如意也是一怔,她當時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沒有將其扔掉,後來揣了回來,取戒指的時候,一併扔進這個袋子里。自己早忘了它的存在,如今被沈自酌翻出來,忽覺有些難堪,她垂下目光,低聲說:「畢竟是第一次結婚,留個紀念也好。」

沈自酌靜靜看她一眼,走近一步,將她揉進懷裡。

如果早知道,必然會更用心一些。婚禮原本是一個女孩一生中最期待的時刻,而譚如意的婚禮,卻是那樣的倉促潦草。沒有七層的蛋糕,沒有香檳塔,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婚紗,和貴一點的結婚戒指。連現在手裡的這朵絹花,也是造型粗糙,材質廉價。

譚如意似是知道沈自酌此刻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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