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同居(10)

沈自酌不由朝著譚如意看了一眼。

這幾日進貨的事正式步入正軌,昏天黑地地忙,日常見到譚如意的時間,就那麼短短的半個鐘頭,沒說上兩句話各自就要去休息。雖說介懷譚如意過山車似的態度,但到底已過去數日。他這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極有耐心,一次不成再試一次,反正來日方長。

此刻譚如意低垂著目光,似是想看他而又不敢看。

他不知怎的就起了促狹的心思,禮尚往來,夾了塊豬蹄肉擱進她碗里,「多吃點肉。」

譚如意不愛吃肉,稍肥的一點的一律敬謝不敏,這點過去在飯桌上跟沈自酌談論過。這下沈自酌她夾了塊碩大的肥肉,擺明了就是存心故意,她壓低了聲音,「沈先生,你真是幼稚。」

沈自酌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譚如意看著碗里的這塊肉,著實犯難。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浪費糧食,加之一蔬一菜都是自己精心烹制,讓她扔了,實在捨不得;可不扔又吃不下。

真為難著,沈自酌將這塊肉夾回自己碗里,又給她夾了一箸紫蘇煎青瓜。譚如意知道沈自酌也是不那麼喜歡吃肉的,不覺動容,想說句什麼,又沒能說出來,飛快地低頭吃了口菜。

吃完收拾乾淨桌子,沈自酌將蛋糕提出來。是個十幾寸的水果蛋糕,顏色搭配得十分讓人垂涎欲滴。夏嵐一根一根往上插蠟燭,「二十歲,古代行加冠禮的日子,」她朝著譚吉看了一眼,笑說,「成年了,得對自己負責,為國家效力了。」

譚吉沒說話,拿過一旁的打火機開挨根挨根地點蠟燭。

分食完蛋糕,沈自酌和譚吉被打發著去洗碗。

譚爺爺同譚如意商量回去的日子。

沈老太太挽留道:「要是家裡不忙,就在這多住幾天吧,老沈一個人也是無聊,您在這兒的幾天,他脾氣都比以前好了。」

沈老先生點頭表示贊同,譚爺爺卻說:「這都叨擾一個星期了,該回去了。反正離得近,我有空再來,老沈,你看行不行?」

交涉了數回,彼此退讓一步,譚爺爺回去的日子定在三天之後。

沈自酌和譚吉已經將碗都洗好了,大家商量著出去玩,譚吉卻一擺手,「有點上頭了,我想先坐會兒。」

夏嵐提議,「要不也別出去了,沈爺爺腿腳也不便利,就在屋裡打麻將吧。」

牌局很快擺上了,沈老太太、沈老先生和譚爺爺固定坐著,其他幾人輪番上陣。打了幾局,沈老太太笑著對譚如意和沈自酌說道:「你倆牌技忒爛,打著沒意思,還是讓小夏來吧。」

譚如意起身將位置讓給夏嵐:「夏嵐,那就拜託你了。」

「要我打也行啊,」夏嵐在椅子上坐下,「贏了算我的,輸了算你的行不行?」

「輸了算我的。」沈自酌在一旁接腔。

「那更好,我一定輸個大的。」

譚吉已背靠著沙發睡著了,譚如意去幫他拿了張薄毯蓋上。和沈自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了十幾分鐘的廣告,沈自酌忽轉頭看著譚如意,「下去逛逛?」

譚如意朝著牌桌看了一眼,戰局正酣,壓根無人注意他們這邊。

兩人起身,沈自酌打了聲招呼,「我跟如意下去買點東西。」

沈老太太只顧著摸牌,頭也沒回,「去吧,記得帶兩顆電池上來,遙控器不聽使喚了。」

崇城的五月,午後的日頭已有些曬了。沈自酌帶著譚如意走到樹蔭底下,「喝了酒不能開車。帶你去個地方,要走二十分鐘,走得動嗎?」

「沒問題的,我讀小學的時候,還住在農村,每天都要走上四五十分鐘去上學。」

沈自酌腳步一頓,忽朝她伸出手。

譚如意怔了一下。

沈自酌見她沒動,將她手拉過來攥住了,沉聲說,「有點醉了,你拉著我。」

真要醉了的話,說話哪裡會這樣清醒。譚如意自然不會拆穿他,靜了一瞬立即跟上前去。兩人手掌都熱烘烘,牽久了就有些癢,然而誰都沒說放開。

既說到喝酒,譚如意想起一個一直沒有解答的問題,「沈先生,你的名字,是取哪個意思呢?『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還是『以壺殤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我爸取的,他在大學教中文。爺爺主張改成『自琢』,『雕琢』的『琢』,我爸沒同意。按他的說法,應該是陶淵明那句話的意思。」

譚如意笑了笑,「我挺喜歡這個名字的,要改成『自琢』,反而沒有這樣耳目一新的效果了。」

沈自酌看她一眼,「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爺爺取的,沒什麼深意,吉祥如意的意思。從小到大,沒少被人評價太土氣。」

沈自酌靜默一瞬,搖頭,「我並不覺得土氣。」

譚如意笑起來,「所以我們的名字,是不是一個大俗,一個大雅?」

漫無邊際聊著,很快到了沈自酌所說的地方。那是一間廢棄的紅磚廠房,掩映在蓊鬱的梧桐樹間。廠房前是塊灰色的水泥地,年代久遠的緣故,有幾處凹陷下去,開裂的縫隙里,蔥蘢的狗尾巴草迎風搖擺。

沈自酌將門口的一塊水泥板掀開,拿出藏在紅色塑料袋裡的鑰匙,將鐵門打開。

迎面一股塵埃的氣息,陽光從頂上的氣窗照進來,高而空曠的房子里滿是漂浮的金色塵埃。

譚如意忍不住跺了一下腳,緊跟著響起一陣微弱的回聲。

靠近南邊牆壁的地方堆著幾台機床,靠牆整齊碼放著一堆的木料。沈自酌牽著她往機床走去,「這是以前三叔傢具廠的舊址,廢棄之後被我徵用了。」

「徵用做什麼?」

「偶爾做點東西。」

譚如意在一台機床旁邊停下來,「這是做什麼的?」

「切割木板。」

她朝著地下看了一下,水泥地上滿是捲曲的木屑,「這是刨出來的吧?我以前見過。」

「嗯。」

譚如意看到了擱在機床上的一塊平滑的木板,拿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驚嘆:「竟能這麼平滑,是你刨的嗎沈先生?」

沈自酌低頭看她,陽光恰好照在她素凈的臉上,顯出一種洗凈的玉質的透徹。他忽伸出手,一把將她抱上機床上坐好。

譚如意尚來不及驚呼,沈自酌已扣著她的腦袋,吻上去。

與前幾次都不相同,更加用力,似是在掠奪,或在宣告主權。譚如意身體發軟,不由伸手環住了沈自酌肩膀。

木屑干冽的氣味,塵埃的氣味,難以名狀的機油的氣味,混合著沈自酌身上清澈淺淡的氣息,一時之間讓譚如意有種身陷夢境的錯覺。

她漸漸地呼吸不過來,便伸出手將沈自酌往後一推,低垂著頭輕輕喘息。

沈自酌聲音貼著她的耳廓,呼吸溫熱,「你喜歡我的名字?」

譚如意點頭。

沈自酌捏著她的下頷將她腦袋抬起來,注視著她,「那喜歡我嗎?」

譚如意怔了怔,沈自酌卻直直地看著她,態度格外堅定,擺明了不許她迴避。

「沈先生,對不起……」

沈自酌目光一沉。

譚如意急忙解釋,「不是!我不是在回答這個問題,我是在為前幾天的事情道歉。」她喘了口氣,「我並非不願意告訴你,而是……一時沒想好怎麼說……」

「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訴,現在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譚如意臉漲得通紅,目光無法避開,幾個字彷彿有千鈞重的力量,懸在喉間,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索性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道:「你是『可能喜歡』的話,我就是『確定喜歡』。」

她許久沒敢動,連呼吸都放緩了,心臟過速一樣地猛跳起來,不敢睜眼看沈自酌的表情。又過了一瞬,溫熱的觸感再次貼上唇角。譚如意鬆了口氣,打算睜眼,卻讓沈自酌一把按進懷裡,低沉的聲音彷彿自湖底發出,「我也喜歡你。」

譚如意眨了眨眼,聽著他同樣急促的心跳,沒有動。

片刻後,沈自酌將他鬆開。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他周身都彷彿給鑲上了一層毛絨絨的金邊,逆光的臉顯得格外清俊。

譚如意有些發怔,「沈先生,我本來以為,能遇見你已經花光我所有運氣了。」

沈自酌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遇到我之後就只剩倒霉了?」

譚如意撲哧一笑,「你真的十分的不解風情。我的意思是……遇見你就足夠幸運了,不敢奢望更多,喜歡,或者其他別的什麼。」

沈自酌將她的手捉住,沉聲說:「你可以期望更多。」

譚如意又眨了眨眼,沒敢問可以期望到什麼程度。

過了一會兒,沈自酌將她手鬆開,退後了半步,「既然話說清楚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今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你不要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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