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涌(08)

夏嵐從崇城大學回來,恰好在車庫碰上在沈老先生處吃完晚飯的譚如意和沈自酌。譚如意站得離沈自酌的車子有些距離,手指捏著提包的袋子,低垂著頭,融在夜色之中。

夏嵐停下車,喊了一聲,譚如意回過頭來看她,「夏嵐。」

夏嵐將車子停入車庫,走到她身旁,朝著沈自酌車庫的方向看了一眼,「怎麼這幅模樣,沈自酌欺負你了?」

譚如意笑了笑,「沒有。」

夏嵐還要再問,沈自酌已經停好車往這邊過來了。夏嵐同他打了聲招呼,他神色平淡,倒瞧不出什麼異樣。夏嵐挽著譚如意的手臂,跟在沈自酌身後進了電梯。沈自酌定定地看著前方,而譚如意只低頭盯著腳下,兩人之間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夏嵐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被自己嚇了一跳,扭頭盯著譚如意,想從她身上看出點端倪。很快到了沈自酌住的樓層,譚如意打算跟著出去,被夏嵐一把抓住了,「沈先生,你先回去,我跟如意說幾句話。」

沈自酌扭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徑直走出電梯。

電梯合上一路往上,夏嵐鬆開譚如意,「你跟沈自酌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

「你別騙我,都寫你臉上了,」夏嵐細瞅著她,忽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你們是不是……那個了?」

譚如意轉頭看她,疑惑問道:「哪個了?」

「就是……」

譚如意省過來,臉噌一下漲得通紅,「你不要亂想,怎麼可能,沒有的事!」

夏嵐倒顯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我還以為你昨天穿的那身衣服,是個男人都把持不住呢。」

譚如意一時沒說話,電梯到了夏嵐住的樓層,她跟著出了電梯,方才開口:「昨天沈先生喝醉了,是唐舒顏送她回來的。」

夏嵐一驚,「她是不是說了什麼?我就說這人看起來哪裡像是會善罷甘休的,簡直防不勝防。」

譚如意將唐舒顏的話複述了一遍,夏嵐聽了只差罵娘,「你別聽她胡說,沈自酌但凡對她有一丁點的意思,也不至於兩人耗了十年,還沒絲毫進展。」

「可她並不是第一次來沈先生的公寓……」

「這我不清楚,但一個人來是來,一群朋友一起來也是來。沈自酌這樣的人,未嘗不知道瓜田李下。」

譚如意仍有疑慮,「夏嵐,你說……唐舒顏和沈先生有沒有……那個……」

夏嵐笑了一下,「絕對沒有,要真有,早拿出來炫耀給你致命一擊了。」她靜了一會兒,「那你聽了這些話,怎麼做的?」

「我……」譚如意抬頭看了看夏嵐,又立即移開目光,顯得有些底氣不足,「我早上的時候,打算付他房租……」

夏嵐驚得半晌沒說出話來,「你……唐舒顏說那些話擺明了讓你自亂陣腳,你也真聽話,自覺地往她挖好的陷阱里跳。」

譚如意咬了咬唇,臉上顯出幾分難堪,「我總覺得,要是這筆錢不清不楚,我跟沈先生的關係,也會不清不楚。」

夏嵐笑起來,「傻不傻,男女關係要的就是不清不楚。真一筆一筆算清楚了,就是唐舒顏和沈自酌那樣了。」

譚如意沒吭聲。

「你心裡怎麼想的,沈自酌會怎麼想,其實我都很清楚,你自己也很清楚。可你要是想跟沈自酌把關係發展下去,現在就不是提錢的時機。很多事,一提錢就傷感情了。」

譚如意只低頭看著腳下,夏嵐看了她一眼,「就看你自己想怎麼做。沈自酌是良配不假,可要是你自己都不堅定,我就更不好違心說什麼了。」她頓了頓,「其實有時候,男人就像長在高枝上的果子,你夠不著,可以跳起來;跳起來還夠不著,那就不妨架個梯子;架梯子都夠不著,那就連根挖起來,栽到自己庭院里。」

譚如意細細咀嚼她的話,卻越想越亂。

夏嵐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按了電梯下行的按鈕,「好了,先回去吧——對了,你有沒有沈自酌的電話號碼。」

譚如意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想……」

「你放心,你倆的事我絕對不插手,頂多有時候順手推一把。我要他號碼有別的用。」

譚如意這才掏出手機,將號碼發給了夏嵐。

到了樓下,開門之前,譚如意朝著走廊的窗戶往外看了一眼,牛角樣的月亮懸在對面的樓頂上,起了層毛邊,月光溶溶,也像是浸了水。

她嘆了口氣,心說沈自酌哪裡是高枝上的果子,分明是眼前的這輪月亮。你看得到,你沐浴在他的光芒之中,但你即便跳起來,即便搭梯子,他仍然懸掛在那裡,摸不到也夠不著。

譚如意隱約有些後悔自己的舉動,特別晚上一個人面對一桌子菜,而對面座位是空著的時候。兩人的關係一瞬間跌至谷底,彷彿回到了剛「結婚」的那個時期。

譚如意覺得自己並不那麼在意,這事兒本該如此。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卻一點一點沉澱,巨石似的壓在心裡。她直覺自己應當同沈自酌倒個歉,但話到了嘴邊,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一個人要是一直吃不飽,倒也無妨;可你讓他吃了一段時間的美食珍饈,又忽然斷了他的糧,這滋味才格外難捱。

這樣焦慮猶豫著,日子一天一天往後,一晃就是兩周。

周五傍晚,譚如意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家,一打開門忽見沙發上正站著一個小胖子。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走錯了門,沈自酌恰巧從卧室出來,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晚上出去吃飯。」

正捏著遙控器站在沙發上的小胖子轉過來看了譚如意一眼,又仰高了頭轉回去了。

「子軒,把電視關了,書包收好。」

譚如意這才明白過來,眼前這胖得脖子都找不見的男孩兒,就是沈老太太一直提及的沈子軒。想來今天晚上的聚餐,就是跟沈自酌大嫂一家了。

譚如意回卧室換了身衣服,出來打算去浴室洗把臉,沈子軒尖細的聲音忽然叫起來,「哈哈哈二叔你快看譚如意的衣服,這什麼顏色啊,我家保姆都比她穿得好!」

譚如意心臟像是給刺了一下,臉上仍是面無表情的,只當沒聽見,腳步稍稍頓了一下,復繼續朝著浴室去。

剛邁開腳步,沈自酌忽幾步走上前來將她手臂抓住了,譚如意臉上的難堪一時綳不住,使勁一掙,沒掙開,扭頭去看沈自酌,氣惱問道:「做什麼?」

沈自酌面上似是罩了層寒霜,緊盯著沈子軒,「跟阿姨道歉。」

沈子軒「嘁」了一聲,「不是吧二叔,這麼較真?」

「快道歉!」沈自酌聲音極冷,身上透出一股讓人無法呼吸的迫人寒意。

沈子軒明顯有些怕了,但十來歲的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大人說往東,他偏要往西。他頭仰得高高的,「我不道歉,我又沒說錯話!她本來就穿得很醜!這麼窮酸的一個人,有什麼資格做我二嬸!」

譚如意又使勁掙了掙,仍是沒掙開,反讓沈自酌拽得更緊。她到底是女人,麵皮薄,又涉世未深,即便這些年早就修鍊得對這些議論置若罔聞,可別人私底下如何說都無妨,當著沈自酌的面直接揭她的短,簡直像是剝光了她的衣服將她推到人群之中,「沈先生,你能不能放開我。」她聲音短促,不覺帶了絲哭腔。

沈自酌低頭看著她,譚如意將臉別過去,避開的他的目光。

僵持了片刻,沈自酌忽拽著她走去卧室,將門「啪」一下關上,這才鬆開手,望著她泛紅的眼眶低聲道歉,「對不起。」

譚如意狠狠抽了抽鼻子,「沒什麼對不起的。」

沈自酌伸出拇指,指腹輕輕貼著她的眼角,輕輕一抹,聲音不自覺放得更低,帶了些撫慰的意思,「那就別哭了。」

「我沒哭。」一開口眼淚卻落得更快,啪嗒啪嗒只往下掉。她立即緊緊捂住嘴,低頭避開沈自酌的注視。

其實也未見得有那麼委屈,可安慰一個人的時候,什麼話都可以說,唯獨不能說「不要哭」。好像十數年來遭受的苦悶一瞬之間都在心裡翻湧,明知不能讓沈自酌看笑話,還是絲毫剋制不住,越哭越帶勁,緊捂的手都蓋不住越見激烈的哭聲。

沈自酌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捂在嘴上的手拉開,而後握緊了,往後一拽,將她按進自己懷裡。

襯衣的胸膛處漸漸被濡濕了,帶著一陣灼人的溫度。沈自酌手按在譚如意肩上,忽想起喝醉的那晚,也是這樣的溫暖,柔軟,還帶著一股叫不出名的甜香。 他不由又用了幾分力道,將她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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