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涌(07)

第二天清晨,譚如意照例起得很早,幫沈自酌熱牛奶,烤麵包——她已經學會了使用烤麵包機,並且用得很熟練了。

八點剛過,沈自酌便從卧室出來,打了個呵欠,他說「早上好」的聲音恰好同微波爐發出的「叮」的一聲重合,譚如意正站在微波爐前發獃,嚇得身體一震,回過神來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早上好。」

沈自酌去浴室洗漱出來,見譚如意正坐在餐桌旁,怔愣地盯著面前碟子里的油條。沈自酌坐過去,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喝了口牛奶,按了按仍然跳疼的太陽穴,「在想什麼?」

「哦……」譚如意急忙喝了口豆漿,「沒事。」

沈自酌看她一眼,無精打採的,眼眶周圍一圈烏黑,與她平日完全不同。手裡動作一頓,「沒睡好?」

「沒事。」譚如意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著油條,避開了沈自酌的注視。

沈自酌吃了一會兒,忽問:「昨晚是不是唐舒顏送我回來的?」

譚如意靜了幾秒,「嗯,沈先生你喝醉了。」

「回來太晚,吵到你睡覺了?」

譚如意急忙擺了擺手,「沒有的事,我……我原本也是還沒睡的。」

一時又是沉默。譚如意勉強吃了半根油條,終究還是沒胃口了。她放下筷子,輕輕攥住了手指,抬頭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沈自酌沒有抬頭,「你說。」

譚如意將手指攥得更緊了,似要憑空攥住一股勇氣來。沉默少頃,她將一早放在身旁椅子上的一隻信封拿上來,推到沈自酌跟前。

沈自酌怔了怔,將信封拿起來,揭開一線,朝里看了一眼,面色陡然一沉,「這是什麼意思?」

譚如意咬了咬唇,「我在公寓住了這麼久,水電費和房租都分文未給,總覺得過意不去……」

沈自酌將信封「啪」一下丟回桌上,抬眼看著譚如意——她今日又穿著那件紫色的針織衫,配合憔悴枯槁的神色,活似一隻蔫了吧唧的茄子,全然沒有昨日的神采。「是不是唐舒顏跟你說了什麼?」

譚如意一驚,又飛快搖頭,「這與唐小姐沒有關係,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爸欠的,我沒法一次性還清,可總得……」她手指絞得緊緊,「總得一點點的還。」

沈自酌不再說話。譚如意飛快瞥了他一眼,他目光深冷,與第一次見面時幾乎一模一樣,一樣的犀利迫人,帶著幾分刺探的意味。

過了許久,就在譚如意快在他這樣的注視之下窒息時,沈自酌終於開口:「你是不是對誰都這樣客氣?」聲音也是極冷。

譚如意沒來得及回答,沈自酌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聲響。麵包吃了一半,還剩三分之一的牛奶飄著一縷熱氣。白色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像具被人遺棄的骸骨。

照例要回去看沈老先生,從出門到抵達,譚如意和沈自酌全程沒說一句話。到了沈老先生跟前,譚如意表現得同往日沒有差別,可無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她都能感覺到沈自酌的目光正釘在她身上,七分審視,剩餘三分,卻是意味不明去廚房做飯的時候,沈老太太悄聲問她是不是跟沈自酌鬧矛盾了。

譚如意強顏歡笑,只說昨晚沈自酌喝醉了,有些沒精神。

「又是生意上的事吧?」沈老太太將天然氣閥門打開,水壺接滿放上去,「他性格倔,尤其是事業上,一點兒不要家裡插手,什麼都要自己來。」

譚如意「嗯」了一聲,忽問:「奶奶,您認識唐舒顏嗎?」

「哦,小唐啊,認識的,她還到家裡來吃過幾次飯。她是自酌的大學同學,兩人一塊兒創業的。以前我還以為她跟自酌搞對象呢,悄悄地問過自酌了,說跟小唐就是普通的朋友。小唐跟其他人談過對象的,好像找過三個男朋友吧,可惜都沒成。」

譚如意有些不理解,既然喜歡沈自酌,為什麼又要跟其他人談戀愛。

「小唐對自酌生意上的事兒幫助很大。自酌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些事兒不願意管,所以一些事務性的工作,都是小唐在幫他管。作為一個女人,這麼打拚,都二十八歲了還不結婚,也怪不容易。」

譚如意沒吭聲。

沈老太太只當她是不喜歡自己的這番論調,立即解釋說,「如意你別誤會,我不是瞧不起所謂的什麼『剩女』啊,我就是覺得,她性格這麼要強,回去還沒個人在跟前噓寒問暖,怪冷清的。」

譚如意笑了笑,「我知道的,奶奶。」她不想繼續聊唐舒顏的事,說了句別的,將話題岔開了。

吃飯的時候,沈老太太說沈自酌大哥一家已經搬回來了。「你大嫂說你找的那套學區房質量很好,價格也公道,子軒的學校也挑得好,說等他轉校手續辦好了,一定要請你吃頓飯,感謝你左右奔忙。」

沈自酌蹙眉說道:「不必了。我最近也沒時間。」

「我知道,所以就跟她說下周到我們家裡來吃飯,」沈老太太嘆了口氣,「好歹是一家人,場面上的工夫還是要做的,你大哥……也是可憐。」

沈自酌沒說話,半晌才「嗯」了一聲。

譚如意聽得似懂非懂,之前沈老太太囑咐她別同大嫂走得太近時,她就有些納罕,總覺得這其間必有隱情。可這畢竟是沈家的家事,與她沒有半分關係,更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干涉得了的。

在其位謀其政,她現在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事,多想無益。

夏嵐辦離婚的時候跟人調休了,是以現在好幾周都只能單休。周日下班之後,開車去崇城大學找譚吉拿相機。按照約定,譚吉就站在校門口的執勤崗旁邊,夏嵐過去一眼就看見了。

夏嵐招了招手,走過去將他打量一番,「怎麼穿成這幅模樣。」

譚吉往自己身上的白襯衫黑西裝看了一眼,笑說:「是不是像賣保險的?」

「還好,」夏嵐笑起來,「像不像賣保險,關鍵還是看臉。」

譚吉笑了笑,「下午有個辯論賽,我剛剛打完,直接從報告廳過來了。」

夏嵐驚訝,「你還打辯論?」

「打著玩。」譚吉將微單遞給夏嵐,「相機,我這人有時候丟三落四的,夏嵐姐你別見怪。」

夏嵐哈哈一笑,將相機塞進自己今天特意背來的大包里,「那你辯論賽贏了沒?」

「贏了,八進四。下周再贏一場,就進總決賽了。」

夏嵐朝校內看了一眼,「你有沒有時間,帶我進去逛一圈吧。」

「今天沒事了。」譚吉將身上的西服脫下來,搭在臂間,僅穿著白色襯衫。他看起來頓時順眼多了,沒了少年老成,顯出一種青年特有的英氣。

夏嵐不由看了他一眼,笑說:「其實我讀大學的時候也打過兩年辯論。」

譚吉轉過頭來打量她,「打一辯嗎?」

「不,四辯。當時學校的幾十支辯論隊里,只有三個女四辯。」

譚吉笑了笑,「我們學校女四辯也不多。」

「聽過那句話嗎?人可以分為四類,男人,女人,女辯手,女博士。」

譚吉說:「我不喜歡這種論調,我們系很多女性教授都是博士學位,性格非常可愛,比一些迂腐的男性教授有趣得多。」

夏嵐不由比了一個大拇指,笑說,「看來你如意對你的教育非常成功。」

這時候正是飯點,身邊來來往往皆是人群,身後自行車的鈴聲不絕於耳,譚吉繞到夏嵐外側,笑了笑說:「我姐反而有些……被傳統觀念束縛太深。」

「如意是有心無力。」

譚吉立即蹙眉看她,「什麼意思?」

夏嵐想起譚如意囑咐過不能同譚吉透露事情真相,不由懊惱自己失言,笑了笑說:「我的意思是,你姐跟你姐夫非常恩愛,她就想做個傳統的賢妻良母。」

譚吉這才鬆開眉頭,「當時他們結婚特別匆忙,我一直很擔心,聽夏嵐姐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昨天吃了頓飯,感覺沈自酌這人還算靠譜。」

夏嵐安撫他,「放心,我就跟他們住一樓,有什麼事我會照應的。」兩人已穿過大道,走到了學校的情人湖邊。說是湖泊,不過一汪小小的池塘,池水映著夕照,波光瀲灧,靠近一看,還有幾尾紅色的鯉魚。

夏嵐扶著欄杆看了片刻,忽覺肚子咕嚕嚕叫起來,「你們食堂好吃嗎?介不介意我蹭一頓飯?」

「去外面吃吧,食堂菜色挺少的。」

「沒事,」夏嵐轉過身來笑看著他,「我聽說你們學校的西食堂味道很不錯,一直想去見識一下。」

「西食堂好吃是好吃,不過有點遠,」譚吉指了指落日的方向,笑問,「得走去那邊。」

「沒事!」夏嵐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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