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涌(06)

三人回到碼頭的位置,等了十多分鐘,其他幾人從湖上回來了。唐舒顏解釋了緣由,開始詢問眾人意向。唐舒顏的意思是她同沈自酌先回去處理公司的事,其餘幾人繼續玩,他們忙完再回來接人。

夏嵐卻說:「都一塊兒回去吧,這邊也沒什麼娛樂設施,看一看也就夠了。」

眾人附議,開始往停車的地方走。

夏嵐拉著譚如意,刻意落下幾步,「剛剛都要上船了,沈自酌忽然說忘了東西,不想去了,」她笑著瞅了譚如意一眼,「是不是找你去了?」

譚如意想起方才的事情,仍有幾分惝恍,面上發熱,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問,「唐小姐是什麼時候下船的?」

「船快開的時候,她手機突然響起來,接了個電話就下去了。」夏嵐嘆了口氣,「她這一路也是苦心孤詣,我都不好意思再打擊她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自酌是什麼態度,偏她還能蒙著眼睛裝沒看見。」

譚如意想了想,問:「你覺得……沈先生是什麼態度?」

「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夏嵐瞥她一眼,「又是抽紙巾又是夾土豆,還為了你撇下一整船的人。」

譚如意躊躇又躊躇,「……我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沈先生看似冷淡,其實人挺好的。但我覺得他這種好,全然是出於本能,或者說與他從小的家教有關……該怎麼說呢,一種身不由己的騎士精神?」

夏嵐笑起來,「你果然是教語文的,當自己在做閱讀理解呢,掰扯這麼一大堆。我告訴你,別多想,想多了容易亂。你就按照你現在的節奏,該做飯的做飯,該賣萌的賣萌……」

「我沒賣萌。」

夏嵐撲哧一笑,「好,你沒賣萌,你本來就夠萌的——等著沈自酌主動行動吧。」

其他人已經上了車,譚吉從車窗里探出頭,「姐,你們快點!」

譚如意應了一聲,忙拉著夏嵐一路小跑起來。

一路上,沈自酌手機震動不斷,夏嵐將自己手上的微單遞給身旁的譚吉,「幫我拿著,」然後對沈自酌說道,「我來開吧,你別漏接了重要電話。」

沈自酌沉吟片刻,靠旁停了車。

兩人換了個位置,沈自酌坐到后座之後,接了數個電話。譚如意聽懂大概,知道事情雖然緊急但並非嚴重,也就放下心來。

車子先直接開去了工作室,沈自酌和唐舒顏分別從車上下來,湊到一起說了幾句話,迅速地走進寫字樓里。譚如意從車窗看出去,兩人皆是腳步匆忙,背影都透出一股緊張的氣勢。

夏嵐掉了個頭,問譚吉是去學校還是去譚如意家裡,譚吉答道:「直接去學校吧。」

開到崇城大學門口,譚吉跳下車,譚如意探出頭囑咐道:「有空過來吃飯!」

譚吉擺了擺手,「行!」

車上只剩下夏嵐和譚如意兩人,靜了片刻,夏嵐忽說:「你這個弟弟挺有意思的,性格比你要開朗多了。」

譚如意笑了笑,「他這人在有些時候特別缺心眼兒,有些時候又特別細緻體貼。」

「你們姐弟關係挺好的。」

「嗯,」譚如意將車窗開了一線,「我媽在他五歲的時候就跟人跑了,他算是我一手帶大的。他很聽話,不挑食,又不跟其他男孩一樣調皮搗蛋,就是長個子的時候食量大,還有點精力旺盛。」

「能考上崇城大學,成績應該也很好吧?」

提及這點,譚如意不無得意,「他理科特別好,要不是英語稍微差一點,考清華也是沒問題的。」

「現在在學什麼專業?」

「輪機工程。」

「那今後要出海?」

「也可以不用出海的,可以去造船廠做維修和監造。」

夏嵐笑起來,「剛在船上就看出來了,他對機械特別情有獨鍾,給我科普了一堆東西。不過我這人除了對數字敏感一點,別的一竅不通。」

譚如意笑了笑,「他讀初中的時候,用廢舊材料給我做了個半導體收音機,說我做飯的時候可以聽點音樂。不過當時我們還住在山裡,信號很差,時有時無的。後來搬家去鎮上了,收音機也找不到了。」

提起譚吉,譚如意就有些滔滔不絕,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公寓樓下,夏嵐沒有沈自酌車庫的鑰匙,就將車靠邊停下,然後下車去后座拿自己的相機。然而打開車門一看,座椅上空無一物。

「如意,你給你弟打個電話,問問他我相機是不是在他那兒。」

譚如意忙掏出手機,同譚吉確認之後,跟夏嵐道歉,「不好意思,他這人有時候特別粗心大意。我讓他明天把相機送過來。」

夏嵐卻說:「不用,我明天下班了開車順道去崇大取。你報個號碼,我存一下。」

當天沈自酌沒有回家吃晚飯,晚上臨近十一點了,仍是沒有回來。譚如意十點就上了床,但記掛著沈自酌的事,毫無睡意。屢次拿起手機想問問他情況,又怕若是他正在忙,撥過去不免打擾。

胡思亂想著,迷迷糊糊間有了些困意,忽聽見樓宇對講機響起來。譚如意驟然驚醒,立即從床上爬起來,跑去門邊接聽。

監控畫面里,顯示的卻是唐舒顏,「我沒找到沈自酌的鑰匙,你能不能幫忙開一下大門。」

譚如意急忙按了一下解鎖按鈕,又問:「沈先生呢……」

「他喝醉了。」唐舒顏說完,倉促掛斷了。

譚如意愣了一下,飛快跑進書房,套了件外套拿起柜子上的鑰匙,朝門外跑去,連鞋子都沒顧得上換。

譚如意趕到樓下的時候,唐舒顏正攙著沈自酌踉踉蹌蹌地走過來。譚如意急忙跑過去,抓住了沈自酌的一條手臂,「我來幫忙吧。」

唐舒顏卻將她往前一推,不耐煩道:「不用麻煩了。」

譚如意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唐舒顏繼續往前走,譚如意怔了片刻,亦步亦趨跟上前去。她生怕唐舒顏摔跤,在後面隨時準備著伸出援手。一直到了門口,唐舒顏喘了口粗氣,轉頭對譚如意說:「快開門。」

譚如意趕忙掏出鑰匙,然而越忙越亂,插了幾次才對準匙孔,唐舒顏身上沉沉地掛著一個人,不免耐心盡失,「你倒是快點啊!」

門總算打開了,唐舒顏將沈自酌放在沙發上,而後走去飲水機兌了杯溫水過來。喂沈自酌喝下了,又去浴室里絞了塊毛巾,替他洗了把臉。她坐著歇了一會兒,復又將沈自酌扶起來,放到了卧室的床上,替他脫掉鞋襪,蓋好被子,這才出來。

她一路輕車熟駕,對公寓結構十分了解,顯然並非第一次過來。而她伺候沈自酌的動作,甚至包括替沈自酌脫鞋,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全然的細緻體貼。

譚如意在旁看著,忽覺自己倒像是個外人。

或者說,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外人。

唐舒顏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回頭看見譚如意正杵在燈光底下,面上不由又冷了幾分,「為了挽回這個合同,自酌把這輩子的酒量都拼進去了。」

譚如意沒做聲。

「他這人最不喜歡被人控制,尤其是掐著脖子逼到這份上。可如今不但事業上遇到了瓶頸,連私人生活上……」她瞥了譚如意一眼,似要將憋了一整天的話一股腦兒都倒出來,「自酌對爺爺非常看重,他願意犧牲自己成全爺爺,可不代表就得坐實了這個名分。譚小姐,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明白人。心地善良,又有自己的原則。既是不墜青雲之志,也就沒必要同自酌虛以委蛇。你倆的關係,說白了就是債權人和債務人的關係,連合租都算不上。」

譚如意仍舊沒做聲。

「我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是喜歡沈自酌的。這麼多年,同他一起打拚,好不容易做出了如今工作室的成就,也總算能有點空閑時間開始考慮個人問題,」她看著譚如意,「說句不好聽,如果不是有爺爺這一檔子事,我和自酌,肯定是水到渠成的。」

唐舒顏將自己方才順手擱在茶几上的車鑰匙拿起來,整了整衣服,打算離開,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來,「我不便久留,自酌要是有什麼需要,就請譚小姐你幫忙搭把手吧。你既然免費住在自酌的公寓,這點小忙,總歸是不過分的。」

唐舒顏「啪」一下關上門,譚如意身體也跟著震了一下。過了片刻,她緩緩走過去,將客廳的燈關上了,本打算回書房接著睡,走到一半,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枯坐了半晌,將鞋子蹬了,蜷起雙腿。

無邊闃靜的長夜,窗外夜色沉沉。譚如意頭埋手臂里,久久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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