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終老與白首(一)

程如墨下午照常上班。思緒幾度惝恍,眼前浮現白蘇躺在床上的枯槁景象,想到大學時她如何時時處處成為目光的焦點,自己又是如何在她一番義正詞嚴的陳詞以後,最終與她疏遠。一樣在舊日時光里迷戀同一片風景,一樣為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如果自身性格能夠分割為毫不牽涉的黑白對立,白蘇無疑就是完完全全惡的自己。

那麼陸岐然,也是她深入骨髓的一種偏執嗎?

心中幾分沉浮不定,彷彿心裡棲了一隻正在孵化的蛋,隨時將要破殼而出。她拉開抽屜,一眼便看見上回用以招待江城和崇城衛視負責人的茶葉,僅僅喝過那一次,被她用只鐵夾子夾緊了用以防潮。她將夾子取下,往手心裡倒了少許,空氣里立即浮起清苦的氣息,彷彿又回到那日,隔著繚繞的茶煙,她與陸岐然不動聲色卻各懷心事,彷彿高手對立,暗潮湧動之間儘是算計。

桌上擺著被陸岐然批評過的三本小說,都是在她畢業最初的那兩年寫的。那時生活不見天日,唯獨求生意志格外強烈,滿腔怨懟和瀕死的情感無處發泄,只能揮灑成墨。前面兩本尚且克制,第三本已是不管不顧的吶喊告白。

她將第三本翻開,草草看了幾行,看到女主角日記里寫「在左右無法為自己境況找到出路之時,我並非沒有怨恨,甚有幾次絕望化作利刃,幾乎置我於死地。但這與你,並無關係」。她將一聲嘆息咽下,合上書頁,放回原處——終究不忍再次檢閱。

整個下午都有幾分棲棲遑遑,終於下了班。她給陸岐然發簡訊確定晚飯地點,然後打算先回家換身衣服。

她已經習慣了樓梯時好時壞的聲控,即便不看著路也能走得極為穩妥。一路發著呆,到了門口方才回神,正要掏鑰匙開門,發現門把手裡插著一張明信片。

她跺了一下腳,頭頂聲控燈亮起來。疑惑將明信片拿起來,率先闖入眼帘的是大片紫色的九重葛,迎著碧藍的海水開得灼灼烈烈。她頓時怔住,心臟竟驟停一瞬,忙將明信片翻過來。

右上角蓋著扶風島的郵戳,而在左邊的空白地方,寫著一行字: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字跡洋洋洒洒,遒勁有力。

——那是,陸岐然的筆跡。

程如墨望著那行字久久沒動,時間瞬間凝滯,走廊仍是昏暗的走廊,就是在這個門口,她曾將醉意澆成衝動,曾給陸岐然打一通難以啟齒的電話,曾與他擁吻纏綿……

而今天,她在這裡收到了一聲千里之外穿山過水而來的回應。

眼前字跡漸漸模糊,程如墨狠狠抽了一下鼻子,打開包將明信片塞進去,然後朝著樓梯口飛奔而去!

程如墨呼吸不暢,敲門的手伴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哆哆嗦嗦敲了兩下,退開一步,斂神屏息。

隨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心跳也彷彿隨之激烈——「咔噠」一聲,彷彿光明推開了黑暗,那人出現在眼前,一隻毛絨絨的小鳥破殼而出,騰起心裡一陣綿長的悸動。

程如墨想也沒想,撲上去將他抱住了。

陸岐然一愣,伸手撫上她的背,「怎麼了?」

程如墨搖頭,只說:「陸岐然。」

「嗯?」

「陸岐然。」

「嗯?」

「陸岐然。」

「嗯。」

程如墨嚎啕大哭,眼淚將他衣襟浸濕,背上仍覆著他手掌沉甸甸的重量,彷彿無聲慰藉,彷彿按壓著她沸騰不止地靈魂。

程如墨哭了一會兒,抽了抽鼻子,忽伸手勾住他脖子踮腳吻他。

陸岐然愣了一瞬,放在她背上的手掌收得更緊。

淚意化為更為洶湧的悸動,她主動撬開他的齒關,將他往裡推。陸岐然一邊擁著她一邊隨著她的動作往裡倒退,最後終於重心不穩倒在床上。

程如墨跪在他身側,深深看他,忽低下頭埋在他頸項之間。陸岐然有些疑惑,想要開口問她,剛說出一個字,卻又被她堵住。

啃咬之間,她伸手將他襯衫解開。陸岐然呼吸已亂,伸手將她一路往下不安分的手指捉住,抬頭看她,「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程如墨搖頭,被他緊握的手指仍在不停掙扎。

「剛剛哭什麼?」

「愛哭,想哭,你管得著嗎。」

陸岐然啞然,又問:「是不是白蘇欺負你了。」

「是你欺負我了。」

陸岐然笑,「從你進門到現在,我可什麼都沒做。」

「嗯,」程如墨望進他眼裡,目光灼灼烈烈,「我來做。」

陸岐然尚未說話,攥在手裡的手指已經靈巧脫開,沿著他腹部的肌肉一路往下,幾下解開了皮帶,手指便探了進去。程如墨將一旁的被子挑開,覆蓋兩人身上,手指一邊動作,一邊低頭吻他。

陸岐然所有疑問的語句全堵在喉間,她手指溫熱手軟,卻彷彿鋒利武器,一陣一陣挑撥他逐漸緊繃的神經。

趁著一個換氣的間隙,陸岐然伸進她衣里,將她內衣解開,大掌撫上去兇狠地捏了一把。程如墨喉間低吟一聲,彷彿被他激發了鬥志,低頭在他喉結處輕輕一咬。

接著忽抬眼看他,便又低下頭去,順著方才動作,一路輾轉往下,漸漸到了他腰間。

陸岐然下意識便要將她撈起來,手尚未伸出,程如墨已鑽了下去,猝不及防一口含住。

腦中神經火山一樣崩裂,滾燙岩漿瞬間將他神思燒毀,有極長一個瞬間他思緒一片空白,漸漸思考能力方重新回來,他喉嚨里「嗯」了一聲,因這臣服與取悅陷入深深恍惚和更為巨大的空虛,他極想伸手按住她的腦袋,卻最終克制了這衝動改為抓住她的手臂,此刻他聲音彷彿煙熏火燎般沙啞:「起來,我捨不得。」

程如墨沒有動。

陸岐然閉了閉眼,伸手將杯子掀開,往底下看了一眼,而後用力將她一撈,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粗魯解開所有束縛,如同燒紅了眼的孤狼,帶她進入一個從未設想的領域,將她一寸一寸吞入腹中。

接近九點時這場征戰才接近尾聲,待呼吸平靜之後,程如墨將陸岐然的襯衫撈起來裹在身上,蹲在床上,下巴擱在膝上,居高臨下望著他。

陸岐然眉間全是汗水,眼神幾分醺然的性感。

程如墨輕咳一聲,「陸同志,我要跟你承認錯誤。」

陸岐然挑眉,「什麼錯誤?」

程如墨咬了咬唇,有些無法啟齒。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程如墨往他一眼,臉埋進臂間,小聲開口:「你上回跟葉嘉一起喝咖啡,我接電話時聽見她聲音了。」

「然後呢?」

「然後……我應該直接問你,但我沒問。」

陸岐然看她許久,輕笑一聲,「雖然有點晚了,但總比不問好。」

程如墨聲音更低,「我錯了。」

陸岐然笑,伸手往她肩頭一攬,程如墨身子一歪,立即又倒了下來。

陸岐然伸手從背後抱住她,聲音便貼著她耳朵響起來,震得她覺得微有些癢,「葉嘉打算在崇城開事務所分店,五一和上回,都是在問了我一些選址方面的事。」他頓了頓,耐心解釋說,「當年分手是她提的,但是我們商量之後共同做出的決定。八年的時間聚少離多,我們對對方的生活影響微乎其微,從這個角度而言,彼此並非無可取代——她已經打算和她事務所的合伙人在一起了。」

程如墨聽他說完,靜了許久,輕聲開口,「你跟她戀愛八年,這事無法迴避,這也是你經歷的一部分,我不會否認,就讓……過去的歸過去,未來的歸未來吧。我相信你,也決不會再拿此事做文章。」

陸岐然「嗯」了一聲,嘴唇靠近她耳後親了一下。

「別貼這麼近,熱。」

陸岐然笑,「剛才怎麼不覺得熱?」

他不說還罷,一說程如墨便想起方才自己衝動之下對陸岐然做的事,臉上頓時燒紅,一把將他推開爬起來逃去浴室。

她洗了個澡,往臉上澆了幾捧涼水,磨磨蹭蹭了許久方推門出來。

陸岐然已經坐起來了,正在打電話訂外賣,看見她出來了,勾唇笑了笑。程如墨臉上又是一熱,若無其事將手機撈起來,坐到一旁去刷微博。

陸岐然也不為難她,輕笑一聲起身去浴室沖涼。

兩人在房間里草草解決了晚餐,夜裡十一點時又做了一回「運動」。到最後程如墨累得眼皮都睜不開,沒來得及洗澡就匆匆睡去。

迷迷糊糊間聽到些動靜,然而她被睡意攫住,絲毫無法動彈。

又睡了一程,被鬧鐘吵醒,程如墨下意識往旁邊一摸,身側卻是空的。她愣住,立即坐起身,往桌子旁邊看了一眼,陸岐然行李已經不在了,桌上電腦屏幕前上貼著張白色紙片。

程如墨走過去將紙片揭下來,先掃了一眼內容,「趕高鐵,先走了,退房時間是12點,起床了趕緊吃早飯上班。」署名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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