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最終抉擇(二)

程如墨到工地之前在計程車上就將此事仔細想過了。曾玲她也認識,以前陪著劉雪芝給工地上買菜的時候,見過幾次。這女人初中沒畢業就出來了,因為長得有幾分姿色,人又有些妖妖調調,在工地上很吃得開。

程德雲手下都是一群農民工,很多都沒結婚,三十歲不到血氣方剛,趁著打飯的時候和曾玲調笑幾句,都是非常正常的事。程如墨估摸著,幺舅和曾玲是有那麼一腿,被程德雲知道了,責令著賠了些錢,就把他趕回去了。暫且不問曾玲從哪裡認識這麼一幫小報記者,但她主要的目的肯定還是要錢,估計對賠償數目不滿意,是以反咬一口。

是以這會兒曾玲坐在地上撒潑,程如墨也不著急,將鉛筆傘撐起來蹲在曾玲面前,說:「曾姐,你應該記得我吧?」

她語氣平平靜靜,曾玲聽見愣了一下,哭號聲立即止住了。

程如墨望著她,「我大學也是學新聞傳播的,還在新聞網站工作過兩年,」她刻意壓低了聲音,用陽傘遮了一部分記者的視線,湊到曾玲面前說,「你知道現在社會新聞看點是什麼嗎?網站拼流量,報紙拼銷量,如今出個車禍追個尾大家都不愛看了,跳樓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唯獨這類花邊新聞,大家百看不厭。」

她見曾玲聽得一愣一愣的,笑了笑接著說:「但現在強|暴啊性侵啊這類也都不算稀奇了,記者稿子要想發,肯定得千方百計找新鮮的點。別得不說,曾姐你長得這麼漂亮,照片肯定是一定要見報的。」

曾玲有些慌了,「不是,不是說馬賽什麼……」

「馬賽克啊?這個嘛,要是記者有點職業道德,還願意幫你打一打,要是是些下三路的小報,純粹為了奪人眼球,那就不一定了。曾姐你知道你找來的這些報紙的底細嗎?」

曾玲立即往後面還在咔擦咔擦拍照的記者看了一眼。

程如墨趁勝追擊,「你在我爸工地上幹了四年了吧?他虧沒虧待過你?你去問問別人工地上燒火做飯的,拿不拿得到你這個工資?有什麼事,咱們都可以自己好好協商,要是我幺舅真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有學法律的同學,我找他幫你免費打官司。」

曾玲沉思,程如墨說的不打馬賽克這點著實讓她有些害怕,是以頻頻回頭望著記者們,已經有了退卻的心思。

「你在我爸手下工作了四年,也了解我爸的脾氣,他不是護短公私不分的人。上回有個跟了我爸二十年的老工人順了幾十斤的鋼筋出去賣,我爸是怎麼處理他的,你也知道。所以你要是想討回公道,我們一定站在你這邊。」

她見曾玲沒說話,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地上燙,你趕緊起來吧。」

曾玲猶豫了片刻,又看了看程如墨,終抓著她的手站起來了。起來後她便立即去趕那些記者:「不採了不採了你們走吧!」

記者嘩然,一時朝著這邊圍攏過來,程如墨趕緊拿傘遮住了臉,對程德雲說了句:「爸你擋一擋!」說著拽過曾玲的手臂飛快朝裡面跑去。

到了曾玲住的地方,坐了半個鐘頭,程德雲過來了。程如墨看他滿頭大汗,起身去給他舀了一杯涼茶。程德雲一口灌下去,看見曾玲正梗著脖子望著他,頓時怒火中燒,抬手便將手裡的被子猛地扔到了她腳邊。

曾玲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你跟我舅倌子的事別他媽以為我不曉得,他給你的六千塊錢你還沒揣熱乎,轉眼就敢找記者過來找麻煩!說,哪個指使你的!」

「沒哪個指使我!他本來就是強|奸!怎麼,想六千塊錢就私了啊?!」

程德雲氣得額頭青筋暴跳,程如墨生怕他出手打人,立即伸手將他拉住了,「媽已經跟幺舅打電話讓他過來了,晚上就到,怎麼處理等問清楚了再說。」

程德雲冷哼一聲,指著曾玲鼻子:「你給我老實點!」

待程德雲出去之後,程如墨又好說歹說,跟曾玲分析利害關係,爭取到了第二天早上協商的機會。

程如墨從工地上離開,先回了自己家裡。這事怎麼想怎麼蹊蹺,她雖記下了出面的報紙媒體,但從記者身上卻沒看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地方報紙社會板塊時常無事可報,兩家鄰居吵架有時候都能上報,如今遇到這麼大的花邊新聞,又還與地產巨頭紅葉園沾了點邊,記者們雞血上頭望風而行實屬正常。

這裡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曾玲的態度,程如墨幺舅都回去這麼些天了,她錢也收了,這時候突然跳出來指證強|奸,怎麼都有些陰謀論的意味。她大致確定了一個方向:這事大約是有人針對程德雲,是以暗地裡收買了曾玲做文章。

程如墨想得頭疼,索性不去想了。這時候才記起來給陸岐然發了房子照片的事,她趕緊掏出手機一看,然而沒有任何回覆。程如墨一怔——陸岐然即便再忙,收到她簡訊之後,不超過十分鐘也一定是會回覆的,如果不方便也會特意說明,但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她一方面覺得三小時尚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一方面又覺得有些反常,兩相掙扎,到底沒忍住給陸岐然打了個電話。第一遍沒人接,程如墨又打了一遍,還是沒人接。

過了五分鐘,程如墨再打了一次,這回終於接通了,陸岐然聲音傳過來:「剛去洗手間了。」

程如墨忙問:「今天在加班嗎?」

「沒有,在外面。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程如墨正要說話,程如墨忽聽見那端一個女聲說:「拿鐵續杯,謝謝。」

這聲音,程如墨雖然只聽過一回,但是格外影響深刻:不疾不徐有理有據,音色清澈裡帶了細微經過訓練之後的鏗鏘——這語調非常適合律師這一身份。

程如墨呼吸不由一滯,腦海中千萬個念頭已經不由自主冒了出來,偏偏她只輕聲笑了笑說:「沒什麼事,我看房子排的照片和視頻發給你了,你抽空看一下吧。」說著也不待陸岐然回應,率先掛了電話。

陸岐然聽見那端掛斷的忙音了,愣了一下。對面葉嘉望過來,「怎麼了?」

陸岐然搖頭,將面前的地圖往她那邊推了推,指著其中一點說:「這裡離法院近,附近還有學校……」

程如墨洗了澡,坐在沙發上發了一回呆,劉雪芝來電話說幺舅和幺舅媽已經到了,她忙換了衣服趕過去。

剛到了門口,就聽見裡面傳出激烈的爭吵聲。程如墨見門是虛掩,忙伸手推開,卻見幺舅正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幺舅媽站在沙發前,手插著腰激烈陳詞;而劉雪芝站在對面卧室門口,氣得臉色漲紅。

「……我早就說了你們工地上那燒飯的騷|貨不安分,現在好了,偷人偷到我頭上了!」

程如墨「啪」地一下將門摔上,冷淡地瞥向幺舅媽。幺舅媽望見她進來了,暫時收了聲。程如墨走到飲水機前,先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將杯子擱在電視上,看向幺舅媽:「偷人的是你老公,你沖我媽嚷嚷什麼?」

「程如墨你……有你這麼跟你長輩說話的嗎?!」

程如墨瞥了坐在沙發上悶聲不吭的幺舅一眼,「自己崴了泥,還打算往我們身上蹭。」

幺舅媽氣得肺疼:「你什麼意思!我們過來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聽你一個小輩在這咋咋呼呼的!」

程如墨心裡本就憋著一股氣,這會兒見幺舅媽這麼張牙舞爪,火氣更是往上涌,她瞥見手邊電視上的杯子了,想也沒想一巴掌拂到了地上。

玻璃杯在地上炸碎,裡面尚未喝完的水濺開一地。幺舅媽聽見這聲清脆的破裂聲頓時嚇了一跳,張了張口,怔怔望著程如墨。

程如墨想到當時坐在人行道旁陸岐然與她講的那席話,看著幺舅媽逐漸冷了聲音:「您搞清楚,沒誰逼著我幺舅往那女人床上爬,他自己沒處理妥當被人反咬一口,如今還打算拖我爸下水。說白了這事關我爸什麼事?關紅葉園什麼事?過來不是讓你講條件的,如今還拎不清,明天你就等著曾玲咬死了強|奸,讓幺舅坐牢去吧!」

程如墨說得越來越快,心裡有陣異樣的痛快。她望見幺舅媽和幺舅全都噤了聲,這才暫收了勢頭,轉身回廚房拿掃帚和撮箕打掃碎片。

劉雪芝也無心做飯,下了幾把面三人分吃了,等程德雲回來。程如墨沒胃口,只捏著遙控在客廳里看電視,偏又什麼也看不進去,腦海里反覆想著下午那通電話,越想越覺心神不寧。她扔了遙控到陽台透氣,不由自主掏出手機,將陸岐然電話號碼調出來了,猶豫了一會兒,撥了出去。那邊響了三聲無人接聽,正在此時,外面響起程德雲的聲音,程如墨便掐了電話出去了。

程德雲態度很明確,公了私了他都不打算摻合,但如果曾玲打算把紅葉園也拉下水,他必然會與幺舅撇清關係。

幺舅二人聽得面如死灰,程如墨在旁冷聲說:「她無非是要錢。」

幺舅媽似乎這時候才被觸動了敏感的神經,終於忍不住,伸手打了幺舅一拳便開始大聲哭訴。程如墨聽哭得心煩意亂,便跟劉雪芝說了一聲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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