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時間的距離(四)

葉嘉瞥她一眼,冷冷淡淡回答:「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白蘇笑了笑說,「我想著若是你打算在江城多玩幾天,我可以幫忙安排安排行程,把然哥和如墨也叫上,大家可以一起好好聚一聚。」

程如墨一直沉默,方才聽見陸岐然那番義正詞嚴的剖白,覺得頗為受用,這會兒聽見白蘇這句話,立即飛快地笑了一聲。

白蘇立即朝她看過去,她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釘,瞅著程如墨笑問:「如墨,你有什麼高見嗎?」

「高見倒是沒有,就覺得你剛剛這句話說得特有意思。想跟葉小姐聚會,自然也是我跟陸岐然組織,如何也勞煩不到你,你說是吧?」她直視著白蘇,笑了笑,「好比說,我說你想不想跟邱宇聚聚,我幫你倆安排安排,你自己覺得,這話是不是有些滑稽?」說完便低頭去吃菜,再不看她。

白蘇面上頓時一沉,瞪了程如墨半晌,張了張口,最終沒再說出什麼。

吃完之後,大家商量著換地再聚。一頓飯就吃得精疲力竭,程如墨再也不想與白蘇這人周旋,便低聲問陸岐然走不走。陸岐然想了想,正要點頭,趙忱忽將上前來將他肩膀一勾,笑說:「好不容易過來了,老陸你這就打算走,不厚道啊。」

陸岐然不動聲色將趙忱掙開了,「我還有事,以後再聚吧。」

「還有什麼事?」趙忱拿眼瞟著程如墨,「是不是如墨不想去?早說啊,我來給她做思想工作。」

程如墨一肚子氣本已經下去了,被趙忱這幾句話說得又蹭蹭地往上冒,她緊盯著趙忱,聲音冷淡:「輪不到你來給我做思想工作。」

趙忱面上一沉,「如墨,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

程如墨冷哼一聲,「趙忱,你別以為你跟陸岐然是室友我就得讓著你了,我以為你這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點到為止也就罷了,非要人把話講透亮了你才聽得懂是吧?」

這時候大家正在散席,聽見這邊爭吵聲了都駐足張望,白蘇連忙走過去招呼,「你們去旁邊KTV吧,開個超級包,先唱著,我們過會兒就來。」

程如墨看著趙忱,聲調也未刻意抬高,冷冷淡淡繼續說道:「我也不怕撕破臉,今天從這門出去,今後咱們就老死不相往來,醜話我就撂這裡了。」

「程如墨你這話真有意思,你是不是忘了大學那茬了,啊?」趙忱冷冷一笑,將自己方才杯里還剩的半杯酒端起來仰頭喝完了,「是不是你大半夜加我QQ,問我老陸有沒有女朋友?怎麼,那時候想著當小三,現在這會兒終於扶正了,頓覺自己腰杆子直了是吧,說話硬……」

他剩下的半截話還沒說完,忽覺一陣勁風迎面襲來,臉盤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隨即耳畔響起白蘇刺耳的尖叫。趙忱踉蹌一步站穩,有點發矇,片刻後轉過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陸岐然:「老陸你……」

陸岐然平靜地望著他,「這拳是我替如墨打的。你還我一拳,今後從這出去,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趙忱怒不可遏,掄起拳頭就要朝陸岐然臉上招呼過去,白蘇忽衝上來將他手臂一把抱住,「趙忱你別打他!」

「滾開!」

「趙忱!」白蘇抱著他死死不肯撒手。

趙忱眼珠子瞪圓了看著陸岐然,「老陸,行啊,你有本事!你為了一個女人可以打你兄弟!」

酒店大廳的服務員聽見動靜了立即過來詢問怎麼回事,程如墨忙解釋說是喝醉了發生了點口角,將人打發回去了。服務員怕出事,還是跑回去叫了幾個保安,就站在舞台出口的地方,緊盯著這邊的動靜。

陸岐然看著趙忱,聲音平靜之外隱隱含了陣怒氣,「我自認為話已說得非常清楚,我跟如墨從前往後,都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其他人的事。即便有,這賬也該當事人來跟我算,輪不到你替人出頭。」

葉嘉一直在一旁圍觀,這會兒嘆了口氣,走上前來,「趙先生,我來替程小姐正個名。陸岐然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你也別往人頭上亂扣帽子。」她復又看向白蘇,「白蘇,我信你才跟你過來,結果沒想到你把我也設進局裡了。我是當律師的,習慣跟人庭上列舉證據正面交鋒,見不得下三路的招數。你心裡是什麼想法,我也大致了解。但即便我與陸岐然做不成男女朋友,我跟他十二年的同學交情,從高一到現在,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是站在他這邊的。事情一碼是一碼,你別指望我跟你統一戰線。」

白蘇聽見這話,冷冷一笑,「你信任陸岐然,那你知不知道程如墨曾經大冬天坐十幾個小時火車去跟陸岐然表白?!」

葉嘉冷冷看著白蘇,「我當然知道。」

「那你呢,」白蘇又將目光投向陸岐然,「你知不知道程如墨曾經去葉嘉的學校找過她?你以為程如墨真有你想得那樣正直單純?說句不好聽的,誰沒個當小三的心思,差別只在於有沒有機會有沒有本事!——怎麼?覺得我在造謠?不信你們自己問她,她去沒去過?!」

話音剛落,葉嘉的目光頓時朝程如墨看過來。程如墨攥緊了雙手,沉默了片刻,抬頭直視葉嘉,聲音有些艱澀。「白蘇說得沒錯,我是去過帝都,我想見見你是什麼樣子……但我在你學校外面的奶茶店裡坐了一整天,最終也沒勇氣進去,」她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葉嘉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白蘇哈哈大笑,「真有意思,裝什麼白蓮花!程如墨我告訴你,別以為現在陸岐然答應你了你就是勝利了,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哪一點比得上葉嘉?工作?收入?還是你跟陸岐然三個月不到關係?」

「白蘇,」陸岐然冷聲開口,「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不勞你費心。」

「哈哈哈我費什麼心!程如墨我就等著,看你怎麼靠你的手段打敗人家八年的感情!」說罷將趙忱手臂一拉,「趙忱,咱們走。」

程如墨臉上血色霎時退得一乾二淨,她身體晃了晃,立即伸手按住椅背穩住了。

偌大的空間,頓時只剩下他們三人。程如墨抬眼,漠然望了望桌上的杯盤狼藉,也想這麼轉身就走,但腳步彷彿被釘住了一般,死也邁不開半步。

陸岐然伸手將她手臂輕輕一握,低頭看她:「怎麼了?」

程如墨不動聲色將他手掙開了,極淡地笑了一下,「沒事。」

葉嘉這時候輕聲嘆了口氣,看向程如墨,「程小姐,我沒想到我過來給你和陸岐然造成了這麼大麻煩,實在抱歉。」

程如墨搖了搖頭,張了張口,但說不出半個字。

「雖有些過分,但我想問問,你介不介意我陸岐然單獨談談?」

程如墨飛快轉頭看了看陸岐然,看他似有回絕的意思,立即開口將他話截住了,「好。」她站了站,伸手將椅子上背包提起來,笑了笑說,「那我就先走了,正好約了朋友一塊兒逛街。」

她正要邁開腳步,陸岐然伸手將她手臂一抓,低頭低聲說:「等我。」

聲音沉靜,便似要將這兩個字烙入她心臟一般。

程如墨立即將他手掙開了,抿緊了嘴飛快朝外走去。走出去好遠,他手掌上的溫度好似還留在手臂上。程如墨將自己的手掌貼上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背靠著公交站牌,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極為悠長,彷彿含著醞釀多年的愁緒。

程如墨直接回家了。回去草草卸了妝,仰面倒在床上。身體累極,但精神反而變得分外敏感。她聽見樓上抽水馬桶的聲音,底下車子飛快滑過地面的聲音,隔壁鄰居抬高的一聲咳嗽,遠處模模糊糊的敲門聲……

她還是年少的時候,尤其喜歡張愛玲。看她的《小團圓》,總有些物傷其類的意思。張愛玲那樣清高驕傲錦心繡口的人物,面對愛情一樣的卑微: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她便是她書中所寫的,在晨霧中遙望羅馬大軍擺陣的『斯巴達克斯』里奴隸起義叛軍,只有等待,全然的等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冷調的暮光照進來,程如墨緩緩翻了個身,看向窗外,依然沒有動,便這樣望著今日的最後一縷光芒漸漸湮滅,最終一切歸於沉寂的黑暗。

她從床上爬起來,將燈打開。自己去廚房炒了一個蛋飯,坐下來默默吃著。望見了沙發上陸岐然的行李袋,呆愣看了片刻,收回目光,繼續吃。吃完了洗碗,洗澡,又回到卧室,將燈關上。在全然黑暗裡,像一隻蜷縮的蛹,迎接不知何時到來的羽化。

不知道過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程如墨頓時從床上彈坐起來,直愣愣望著那歡快震動的手機,過了半晌,方小心翼翼的將其撈起來。

她看了看手機屏幕,是個沒有保存的固話,心裡頓覺失望,卻又鬆了口氣,她將電話接起來,剛說了句「喂」,就聽見裡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哭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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