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清澤年華

日光清透,從錯落的樹葉間漏下斑駁的光點。四周非常安靜,偶爾響起一聲清脆的鳥叫聲,盤旋著久久不散。

蕭衛東在這個療養院,已經住了三個月了。這幾年,他越來越嚴重的哮喘已經無法適應市中心渾濁的空氣,年前的一次犯病差點撒手人寰。之後他就漸漸地將公司的事情交到了蕭然手裡,然後搬到了郊外靜養。

這裡空氣清新,不遠處還有一個湖泊。他日常的活動就是晒晒太陽,看看書,再去湖邊釣半天的魚。

蕭然和沈熙前年結婚,陳芳青去年去世,如今公司在蕭然的手裡,也運轉得蒸蒸日上。好像他的餘生,再沒有其他的牽念,只等著哪天靜靜睡過去,就再不醒來。

除了……王佳雨。

王莉和王佳雨,始終是扎在他心裡的一根刺。

人一旦做錯一件事,餘生都會在不斷累積的自責中度過。如果當年他不曾招惹王莉,那麼她一生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他時常在電視里看見王佳雨,也多次一個人去電影院里去看她主演的電影。那個孩子始終是那麼靈動,娛樂圈的骯髒絲毫沒有污染她清澈的雙眼。而透過那雙眼睛,他好像又再次看到了年輕時候的王莉,也是這樣單純不諳世事。

「蕭老先生,有人來拜訪哦!」

一道聲音打斷了蕭衛東的思考,他轉頭看去,照顧他的護士小趙正朝著後院走來,而在她的身後……

蕭衛東頓時怔住。

那是抱著一個三四歲孩子的王佳雨,穿著灰色的休閑服,頭髮盤了起來,臉色紅潤,看起來非常地健康富有生氣。

王佳雨走到蕭衛東跟前,將孩子放下來,而後蹲下身,對孩子溫聲說:「清澤,叫外公。」

男孩子甜甜地叫了一聲:「外公!」

蕭衛東心臟好似被擊中了一般,各種複雜的情緒翻湧著,久久無法平復,過了好半晌才回答:「哎!」

黎清澤今年三歲半,長相像黎舒河更多一些,眼睛卻長得像王佳雨,一樣的清澈明凈。蕭衛東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只在電視上看過,卻從沒見過真人的外孫,一時只覺得鼻子發酸。

王佳雨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情,並沒有過多的表示,過了一會兒,對黎清澤說:「清澤,你跟著護士姐姐去看看爸爸車停好了沒有。」

看著清澤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蕭衛東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

「您最近怎麼樣。」王佳雨淡淡地問。

「還好。」蕭衛東笑答。

王佳雨看著蕭衛東兩鬢斑白,滿臉堆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依然雷厲風行頗見商界精英的風範,而如今,也不過是個渴望天倫之樂的老人,和其他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在生死面前,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蕭然經常過來嗎?」

由於沈熙的關係,這些年王佳雨和蕭然的來往比較多,但是蕭衛東依然是他們之前諱莫如深的話題。也是最近聽沈熙不經意間提到,她才知道蕭衛東住進了療養院的事。

對於恩怨,王佳雨一貫分得非常清楚。她雖然時常被黎舒河說又傻又天真,但絕對不是什麼聖母。對於陳芳青和蕭衛東當年的所為,她永遠都不會說出「原諒」二字。

然而或許是自己也做了母親,對於有些事,終究有些不忍。

思考良久,還是決定過來拜訪一次。

「每周都來。」

蕭衛東回答之後,王佳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接話,一時沉默下來。蕭衛東也是一臉局促,似乎想要找話題,卻有心無力,倒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一樣。

「沈熙下個月就要生了,您知道嗎?」王佳雨別過目光,從石桌上的籃子里拿起一個黃澄澄的橙子,慢慢地剝起來。

「蕭然說是個女兒。」

話題到這裡又斷了,二十幾年的感情缺失,維繫他們的僅僅只有血緣上一線聯繫。於是很難找到一個切入口,將彼此準確定位,這莫名讓王佳雨覺得有些難受。

「清澤也一直想要個妹妹,以後兩個孩子在一起,肯定特別鬧。」即使有些沒話找話的意味,王佳雨卻還是將話題續了下去,「沈熙還一直勸我搬到他們小區去住。」

「你……你和舒河如何?」蕭衛東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問題,神情緊張,就像一個捧著糖卻生怕孩子不喜歡的普通父親。

王佳雨手上的微微一頓,隨即露出一個淺笑,「很好,您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蕭衛東喃喃重複。

王佳雨看著手裡剝了一半的橙子,心情不免有些複雜。自小她的成長環境就缺失父親的角色,因此對於如何與年長的男性相處,實在經驗缺缺。她覺得要是就這麼起身離開,對蕭衛東未免殘忍,可是繼續留在這裡,又難免尷尬。

正進退為難的時候,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蕭先生,佳雨。」

王佳雨頓時如釋重負,抬起頭來朝門口看去。黎舒河穿著淺灰色的針織衫,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抱著清澤。

黎舒河走到近前,將清澤抱住,在王佳雨身旁坐下,「這裡空氣不錯。」

蕭衛東笑道:「正是如此蕭然才選了這裡。」

「南邊那個湖能釣魚嗎?」

「當然,這裡食堂里的魚都是我釣的。」蕭衛東語氣不無驕傲。

「佳雨一直想學釣魚,有空的話您教教她。」

蕭衛東立即看向王佳雨,「想學釣魚?」

「呃……是的。」王佳雨一邊點頭一邊偷偷地掐了黎舒河一把。

黎舒河巋然不動,依然不疾不徐地說:「明年佳雨就要自己拍電影了。」

「需要投資嗎?」

「如果不夠的話,或許需要您幫忙。」

「沒問題,到時候直接去找蕭然。」

有黎舒河做橋樑,局面漸漸打開,不知不覺已經聊了半晌。清澤早就坐不住,在草堆里不知道捉什麼東西,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王佳雨將他抱起來時,他滿身的土跟個泥猴似的。

她將他身上草屑拍乾淨,又拿紙巾把髒兮兮的手掌和臉擦了擦,「去跟外公說再見。」

清澤聽話地走到蕭衛東跟前,像模像樣地揮了揮手,「外公再見!」

「再見。」蕭衛東蠻是皺紋的眼角堆著笑,眼裡卻帶著不舍的惆悵。

王佳雨自是看在眼裡,她將清澤抱起來,輕聲說:「我下周帶清澤過來釣魚。」

蕭衛東聞言眼睛頓時一亮,「好,好……我等你們。」

王佳雨點了點頭,轉身正要和黎舒河離開,蕭衛東突然喊住她:「佳雨,我想單獨跟你說兩句話。」

王佳雨看了黎舒河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將孩子接到自己手裡。

待父子兩人離開之後,蕭衛東才說:「佳雨,如果你需要的話,蕭家隨時可以承認你的身份,當年的謠言也……」

「不用了,」王佳雨輕聲打斷他,搖了搖頭,「那不重要,我現在只希望清澤可以開開心心的長大,蕭家外孫這個身份,對他而言或許並沒有好處。」

蕭衛東神情有幾分蕭索,「也是。」

王佳雨靜了片刻,「那我先走了,以後會經常過來,您……您多保重。」

「好,你回去注意安全。」

王佳雨點點頭,轉身慢慢朝門口走去。樹影搖曳,篩落一地的日光,蕭衛東凝目佇立的倒影,被拖得很長很長。

黎舒河正站在車邊,靜靜地等著她。王佳雨走過去,將他緊緊抱著,頭埋在他頸窩處,輕聲說:「謝謝你。」

黎舒河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用勉強。」

王佳雨搖頭,「我不是不喜歡,只是……我覺得我應該感到高興,本來就是有德報德,有怨報怨的事,可是……」

「我知道,」黎舒河截斷她的話,「不要勉強。」

王佳雨靜靜地抱著他,許久許久沒有說話。

「爸爸,媽媽,走啦!」坐在車裡的清澤搖下車窗,朝著黎舒河和王佳雨喊道。

王佳雨鬆開黎舒河,微微一笑,打開車門走進去,抱起清澤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中飯想吃什麼?」

黎舒河看著車內的妻子和孩子,眼底也不禁浮起笑意。他坐進車裡,發動車子,「安全帶系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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