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愷的經濟問題被曝光之後，張明愷還在土耳其度假。事情發生得毫無徵兆，但顯然是有人有備而來。證據確鑿，幾乎沒一項都戳中了張明愷的命門。
張明愷趕回來之前，黎舒河動用自己能夠動用的所有關係，希望能夠穩住形勢，爭取一點時間。但是對方步步緊逼，加上媒體的大肆宣揚，很快就到了覆水難收的境地。
以他們手頭的資源，能夠爭取的最好情況就是，一個人出來攬下所有罪責，疏通關節之後，頂多是十年的有期徒刑，這樣明愷還能保住主體的完整。
黎舒河毫不猶豫地出面要當這個人。
當時他們在會議室里，桌上的煙灰缸已經裝滿，垃圾桶里裝著外賣的餐盒，每個人都是鬍子拉碴，熬紅的雙眼就像宿醉的賭徒一般。
「不行，絕對不行！」張明愷當即反對。
「嫂子懷孕了，你進去了誰照顧她？」黎舒河吸了一口煙，語氣平淡。
「我這四十年，活得也夠本了，不缺這十年。」
「你不用跟我爭，你他媽現在逞什麼英雄，做假賬的時候怎麼不硬氣一點。」黎舒河冷冷說道。
張明愷頓時沒了底氣，正要說話，黎舒河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黎舒河看了一眼，順手掐掉了，然而那邊又打過來，黎舒河又掐……如此反覆了五次，張明愷看不下去了，「我說你別造孽了，快接吧。」
電話依然不知疲倦地震動著，黎舒河按了按眉心，將手機遞給了一旁的小石，「你接吧……你知道怎麼說。」他聲音艱澀，像是陳了兩天的濃茶一般。
小石看了看來電人，為難地說：「黎總，你還是自己說吧，佳雨現在肯定很擔心。」
「你接。」黎舒河手撐著額頭。
小石無奈，只好按下接聽鍵，走到一邊。
張明愷嘆了口氣，「你這是何必——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別把佳雨也給耽誤了。」
「行了廢話少說，你把能整理的都整理了，」他站起身，將煙掐掉，「我先去睡會兒。」
小石還在接電話，黎舒河靜靜站在一邊等著。
「嗯，你好好演戲，能夠演田休的戲可不容易……得，還嫌我啰嗦……那行，就這樣吧，你別擔心了，有情況我隨時告訴你。」小石放下電話，轉身見黎舒河目光沉沉，便如星辰寥落的黑夜一般，「黎總，沒事吧？」
黎舒河回過神，拿過電話，「沒事，我先去睡一會兒，你幫張明愷吧。」
「行，有事打電話叫我。」
黎舒河擺了擺手，轉手走出會議室。
事情剛一發生，他就料到會走到這一步。他刻意不去想王佳雨該怎麼辦，但是在那些熬夜整理文件報表走神的間隙，她驚惶無措的神情還是會不經意地飄進腦海里。他覺得自己很自私，因為直到確定了要走這一步，他才開始替她今後做打算。
沒有了他一步一步鋪路，今後王佳雨還能順利地走下去嗎？
此後他去做筆錄，做財產登記，疏通關節。王佳雨還打過幾次電話，但是他都沒有接。
後來事情基本塵埃落定，他開始擬解約合同。
合約就在手邊，落款處王佳雨的字跡倒是意外的很清秀。他還記得當時騙她簽下合約時她糾結的神情，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認識已經兩年了。
他還記得最初王佳雨說的那些話，說想成為呂克·貝松一樣的導演，說他不願意幫她改變是因為怕砸了金字招牌，那個時候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胖子，現在她已經可以將自己塞進任何一件禮服之中了。
他從未承認，但是他覺得很有成就感。此前，他以為已經鮮少有什麼事，能讓他覺得有成就感了。
一路走過來，說不清是誰改變誰更多一些。只是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個人蠢兮兮地喊他BOSS，給他惹了一堆麻煩卻又從不自覺，就這樣一路雞飛狗跳著，他居然磨練出了難以想像的耐性。
而同時，她所交出的每一份作品，都證明了他當時的決定並沒有錯。
他唯獨不想承認，急於抽身的原因，是他覺察自己……或許身陷太深。
一份解約合同，改了又改，似乎始終找不到恰如其分的措辭。只要一想到王佳雨看到這冰冷的條款時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和這白底黑字一樣冷酷無情。
斟酌了很久，終於擬了出來。
印表機呼哧呼哧工作的時候，他不禁想到了開新聞發布會的前夕，王佳雨認真記答案的樣子。
他以為他可以親手將她打磨出熠熠生輝的模樣，然而命運終究不肯再給他三年。可惜她的兩次生日他都未能準時赴約，無論如何，他終究還是欠了她。
而至於他刻意忽略的她的心情……他也只能虧欠得更多了。
合同列印完成，他瀏覽了一遍，停頓許久，才在落款處簽下自己的名字。落筆的一瞬間，好像能夠清晰感知有什麼東西被生生斬斷。
不過一個名字，卻比書寫任何東西都要艱難。
他不願承認，心裡滿漲的惆悵到了頂點，終究還是有幾分難受。
他喊來小石去送合同，然後拿起座機緩緩地按下了王佳雨的電話號碼。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本以為已經塵埃落定，事情卻突然所有轉圜。
很多本已確鑿的證據卻被判定為存疑，說要進一步調查，只是黎舒河必須引咎辭職。
失去了明愷經紀公司副總經理的職位，但他依然是金牌經紀人和頂級造型設計師。
黎舒河被放出來時，依然對此事沒有任何實感。
張明愷親自開著車，雖然也不明就裡，不過心情卻很好，「他們也只說是上邊有人吩咐的。」
「紅姐和王二都沒辦法，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我也不清楚，只是各種關係錯綜複雜，明愷倒了，也肯定有人利益受損。」
「這事不搞清楚你能安心？」
「有什麼不能安心的，」張明愷哈哈一笑，一踩剎車停在紅燈前，「都經歷了這麼一遭了。」
黎舒河始終覺得心裡有幾分不安，正這麼想著，手機響了起來，是小石打過來的，「黎總，佳雨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黎舒河皺眉。
「就是……」小石大口喘氣，「就是……不見了，手機停機，住的地方沒人……」
黎舒河立即坐正，「她沒去《陶思郁》劇組報道？」
「就是劇組的人告訴我說她沒去，我才到處去找的，但是她就像是……」小石頓了一下，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措辭有些滑稽，「人間蒸發了……」
「誰是最後見到她的？」
「我一個一個問了，文喆好像是最後一個。」
「他怎麼說？」
「說是覺得佳雨當時高興得有點反常，但是他沒多想——他也已經在幫忙找了。」
黎舒河眉頭緊蹙，「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消失，再去找。」
然而王佳雨的確就如消失了一般，沒有了任何蛛絲馬跡。
沒有出境記錄，沒有銀行卡的轉賬記錄——事實上她原先的賬戶已經註銷了。也報警了，但是警方也沒有找到她的行蹤。從王茜這邊入手，也沒有任何進展。
他問過了蕭衛東，蕭衛東也稱之後就沒有再見過面了。
真的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直到《陶思郁》劇組開機，張檸頂替了她的角色，直到她和SAMZARA的合約到期，SIXTEEN又要開始尋找新的代言人，直到庄婭去世，張明愷的孩子出生，她都沒再出現。
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藝人。她不在，自然有新鮮的面孔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當中，並逐漸瓜分了本已稀缺的注意力。
明愷對外稱王佳雨去國外留學暫退娛樂圈，她的粉絲們在最初的祝福之後，也開始遺忘了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電視里依然重播著她演的電視劇和電影，似乎她這個人的存在都成了一個偽命題。
黎舒河將車停在衚衕口，往裡走去。
帝都的春天，如果沒有風沙，天氣往往還不錯。青石板路的縫隙里有嫩綠的草鑽出來，一眼望去儘是柔軟的綠意。
「我就是胖子怎麼了！」
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引起了黎舒河的注意，他停下腳步，只見前面有三五個孩子正聚在一起，正當中的是個小女孩兒，她體型微胖，白色的公主裙緊緊貼在她身上，就像勒住了一般。也正是這個原因，那幾個孩子都在取笑她。
「誰說胖子就不能穿公主裙了！維多利亞還是胖子呢！你們知道維多利亞是誰嗎？她可是英國的女王！歐洲的老祖母！」
然而那些孩子並不聽她說的，依然一味地笑著。
小女孩癟著嘴，眼睛裡含著一泡眼淚，將落未落。似乎已經受不了這樣惡意的取笑，她伸手將面前的小男孩狠狠一推，然而飛快地跑遠了。
被推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