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雨剛從SAMZARA的廣告攝影棚出來，就看見門口停著一輛從未見過的蘭博基尼。車窗搖下來，露出高若貞帶笑的表情。帕特里克坐在她腿上，也舉起胖嘟嘟的小手朝著王佳雨揮了揮手。
其時已是開年，帝都天氣終於放晴。這一對穿著親自裝的明星母女在稀薄溫和的夕陽下看起來分外耀眼。
王佳雨怔了幾秒，忙走上前去。
「今天的工作忙完了嗎？」高若貞笑問。
「嗯，準備去吃飯。」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
心知高若貞大約是有話想說，王佳雨心裡微微一沉，卻笑著點了點頭，「當然不介意。」
高若貞最終還是離婚了，不少媒體明朝暗諷，稱之為一次屈辱的敗退，說這是華人女星進軍國際的又一次失敗嘗試。好像婚姻失敗成了她人生中揮之不去的污點，再多得三十個金鶴獎都不足以抵消一樣。
海角論壇上每天黑黑粉粉的大戰無數，王佳雨也時常無辜躺槍。每天都有黎舒河和高若貞的合照被曝光，大家無一不認為他們已經舊情復熾。
如果不是和黎舒河、高若貞都認識的話，恐怕王佳雨也要這麼認為了。
「阿姨這幾天情況怎麼樣？」自那天之後，王佳雨就沒有再去看過黎媽媽了。
「我已經搬出去啦，」高若貞笑著說，「你不知道嗎？」
王佳雨搖頭，她現在和黎舒河根本就沒有任何公事以外的聯繫。
高若貞笑得意味深長，「佳雨，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跟你說過，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來問我。」重音依然落在「都」上，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了。
「我這次離婚的事，舒河幫了很多忙。但是請你務必不要相信那些媒體的報道，我和他並不像他們宣稱的那樣。」
王佳雨沒想到高若貞喊她出來是為了專程解釋這件事。
「相信你也知道，我十八歲那年就和他認識了，這麼多年下來，對我而言，舒河的存在更像是家人而非戀人。」
王佳雨沒有說話，高若貞是這樣想的，但是黎舒河呢？
「我和他性格都很強硬，太有主張，因此並不適合交往，和他談戀愛的那幾年我們就沒有哪天不吵架的。所以後來也就和平分手了，然後我認識了Patrick的爸爸。」她聲音微微沉下去，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作為一個旁觀者，我覺得舒河還是很在意你的。他對有天賦的人都會格外珍視，像是何碩，性格有點弔兒郎當，一帆脾氣很不好，而周續則是太過內向。但是舒河都能把他們有天賦的一面發掘出來——他很適合做這樣的工作，就像他做造型設計一樣。」
「我不希望自己太依賴他。」王佳雨低頭說道。
「上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好像變得不開心了，是因為舒河的原因嗎？」
高若貞的聲音輕輕柔柔，像是微風拂過抽芽的柳梢一般。這樣王佳雨不自覺地願意去信任她，即使她一直算是自己的情敵。
「我……我覺得之前的自己太蠢了。」
「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倒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非常難得，你總是能讓大家覺得開心。」
王佳雨搖頭，「我只會給他添麻煩。」
高若貞沉默下來。
「我不希望在大家看來我總是這樣瘋瘋癲癲沒心沒肺的樣子，」王佳雨的手不自覺地捏緊，「其實這段時間，我發現想要被大家信任，不給大家添麻煩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就像沈熙說的，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可是你不開心啊。」高若貞的話裡帶著些微的嘆息。
「這不重要。」王佳雨低聲回答。
她已經漸漸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情緒，習慣了不苟言笑，少說多做，去觀察這個世界，弄懂那些言語交鋒之間潛藏的深意。事實證明這樣並沒有什麼壞處，起碼這幫她拿下了SAMZARA的代言和好幾個廣告。
「我不想繼續給BOSS添麻煩，也不想繼續被人利用了。」她低垂的目光里，像是染進了墨色一般，暗沉地看不到底。
高若貞輕輕搖了搖頭，「或許是到了我這個年齡，對很多事情都不那麼在意了。在我看來，能夠按照自己的個性生活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演了十幾年的電影，我確實獲得了足夠的讚美，但是也相應地失去了太多。佳雨，你何妨按照自己的意願繼續走下去呢。」
王佳雨依然搖頭。
回顧她走過來的路，從蔣由衣到葉烽到張檸，哪一次不是由於她的輕信和無知。她傾向於相信這個世界是善意的，但是這個世界有太多陽光照不到的角落。
她的天真往往被證明是害人害己。
「佳雨，說句不好聽的，你是在自卑嗎？」
王佳雨像是被擊中了一般，猛地抬起頭來。
「我覺得你有些太在意別人的認同感了，我對你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就目前所知的這些而言，你的輕信是因為你太希望獲得別人的認可，你的改變也同樣如此，是這樣的嗎？」
王佳雨聽見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有種被點醒的難堪和痛快。
果然是這樣吧，從被嘲笑沒有爸爸開始，從第一次被人罵死胖子開始，從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交朋友開始，沿著這一路漫長時光而來所做的努力，不過是希望有人能真正地喜歡她，讚美她的優點，也能接納她的缺點。
她如此喜歡電影世界，是因為她可以假想在其間發生的無數種可能。
像是洞察了她的內心一般，高若貞微微一笑，「我看過《白露》，我認為你在其中的表演足夠讓你獲得足夠的讚美。」
王佳雨鼻子有些發酸，「謝，謝謝你。」
她一直都知道高若貞是一個優秀的人，但是能讓身為情敵的自己也喜歡上，這種人格魅力，的確非一般人可以擁有。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目的地。
她們下車之後往一家餐廳走去，剛剛拐過一個街角，突然一個扛著攝影機的記者猛地沖向前來，炮筒近距離對著帕特里克的臉就是一頓猛拍。
事情發生太快，根本來不及阻止，帕特里克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王佳雨氣憤地一把推開記者，「你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
記者卻不理她，繼續朝著臉埋在高若貞懷裡哭泣的孩子按快門。王佳雨一把奪過那記者的相機擲到地上，「夠了！你沒看到他在哭嗎？！」
那記者不可置信地看了王佳雨一眼，從地上撿起相機，退後一步，指著王佳雨狠狠說道：「你等著！」
「隨便你怎麼寫，有良心的人都知道誰是誰非！」王佳雨朝著飛奔離開的記者大聲喊道。
帕特里克依舊在哭，高若貞拍著他的背低聲安慰。
「高姐，沒事吧？」
高若貞搖搖頭，「沒事，真的謝謝你了。」
「我應該做的。」
高若貞親了親帕特里克的額頭，「走吧，我們去吃飯，別被這種事打擾心情。」
第二天，王佳雨耍大牌摔相機的事自然成了一個熱點話題。
黎舒河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王佳雨正在休息室，準備一個訪談節目，她頓了幾秒，才按下接聽鍵。
黎舒河熟悉的冷淡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不要得罪娛記這條規則了。」
「我就知道你會為了這件事打電話過來，」王佳雨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表情，語氣平平，「你相信那些娛記寫的話嗎？」
那邊沒有回答。
「很顯然你不會相信。那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王佳雨笑了笑，「我為給你造成麻煩道歉，但是我不覺得這件事我做錯了。帕特里克被那個記者嚇哭了，如果換做是你，你也一定會阻止對吧？」
「黎總，你看，你總是為了這種事情打電話給我——我已經盡量不會惹是生非啦，」她讓聲音輕快起來，「試著相信我一點可以嗎，我……我說過我不會再犯蠢的。」
電話那端黎舒河遲遲沒有應答，許久之後，掛了電話。
王佳雨將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著鏡中自己漸漸凝固的笑容。
好奇怪，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黎舒河之間的來往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佳雨，準備好了嗎？」文喆一邊折著衣袖，一邊從門口探進頭來。
王佳雨連忙別過頭整理自己的慌亂的表情，「好，好了。」
文喆皺了皺眉，「你怎麼了？」
王佳雨露出一個微笑，卻因為倉促形成而顯得頗為勉強，「沒事。」
文喆伸手將她的上揚的嘴角按下來，「笑不出來就別笑，沒有人會勉強你。」
王佳雨微微偏過頭，避開他的手指，「文哥，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轉過身，「我們走吧，節目要開始了。」
文喆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