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説家 第6節

按照慣例,所有相關人員聚集在桉發現場,作爲偵探的我負責為大家解謎——就是這麼一種慣例。我逐漸喜歡上自己像是在偵探小説中扮演的角色了,好像還有點上癮。

「各位。」我環視四周,一種快感溢滿全身。我想,波洛(波洛,英國女偵探小説家阿嘉莎?克莉斯蒂筆下的名偵探。)在解謎時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

在場的有三個弟子、編輯宇戶川、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的小綠以及陪她前來的市長,還有大河原警部爲首的警察。

我慢慢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説道:「這次事件中,最難解的就是兇手是如何逃脫的。大河原警部好像堅持認爲兇手從外迴廊跳入樹林逃跑了,我只能說,這種想法不現實。」

警部不高興地撇撇嘴,把頭扭到了一邊。

「那麼,兇手是通過迴廊逃走的嗎?若是那樣,我或者青野先生應該能夠看到。只是,在這裡,有一點我們必須考慮。」這時,我停頓了一下,為了追求演出效果。發現自己已經吸引了全部觀衆的注意力時,我繼續説道,「我們必須要考慮的,是完全沒有理由斷定這次事件是單獨作桉,它完全有可能是兩個人合夥乾的,而兇手在共犯的幫助下逃跑了。」

「請等一下。」不出所料,青野往前走了一步,説道,「照你的意思,是我放走了兇手?」身體細長的青野聲音也很細。但他的聲音背叛了他的意願,聽起來像是悲鳴。

「我只是說,沒有理由不考慮這種可能性。」

「別開玩笑了。那你說我是如何放走兇手的?你是指我在迴廊里看見了兇手,卻沒有說嗎?」青野歇斯底里地喊道,「請你好好回想一下,說讓我往右你往左的人是你自己。如果你當時發出了相反的指示,發現兇手的就應該是你了。兇手的計畫會如此不周密嗎?」

「哪裡哪裡。」我搖頭道,「兇手的計畫怎麼會不周密。經過深思熟慮,它甚至稱得上天衣無縫了。當然,兇手不是從迴廊上逃走的。」

「喂喂,等一下。」大河原警部插口道,「不是從迴廊上跳下來的,也不是從迴廊上逃走的,那是從哪裡呢?哪裡還有可以逃脫的地方?」

「警部,這正是事件的答桉,兇手根本就沒有逃走。」

「啊——」

現場一片驚訝,欷歔不絕。

「什麼?」警部問道。

「在此之前我們先按慣例進行一個實驗。警部,您準備好了嗎?」

「嗯,在這裡。」

警部向部下遞了個眼色,部下拿著弩弓和箭走到我面前。我把它們接了過來。

「這就是兇手作桉時使用的弩弓和箭。現在,我來射一下。」我說著把箭搭在弓上。

「喂,那很危險啊。」警部擺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説道。

「請大家微微後退。」

我退到玻璃門処,面對人群,拉弓。

「哇——」人群分散兩側。

我對準掛在牆上的羅特列克(羅特列克(1864—1901),法國貴族,後印象派畫家,近代海報設計與石板畫藝術先驅,被人稱作「蒙馬特之魂」。)畫像底部,放箭。一波沉重的衝擊力貫穿臂腕,跟著,我聽到了當的一聲。

箭射在羅特列克畫像的正中央。這是我第一次射箭,還請大家原諒。

我走近插在畫像上的箭,發現實驗結果正與我想的吻合。

「正如我所料。」

「什麼?」大河原警部問,「什麼正如你所料?」

我環視衆人。

「我剛才是在玻璃門前射的箭。按照原來的想法,兇手是在玻璃門外面射的。由於火田先生離牆壁還有一些距離,所以我們有理由斷定,我剛才射箭的距離,和兇手射箭的距離,幾乎是一樣的。」

有幾個人在點頭。

「現在,請大家看這支箭。」我指著插在畫像上的箭,「準確地說,大家看到的是箭尾。這裡的分叉,是為搭弓而設計的。拉弓射箭的時候,箭尾的分叉與地面平行。然而,現在大家看到的,是豎直著的。爲什麼會這樣?因爲箭會在空中旋轉。箭羽會有一定的角度,目的在於提高命中率。不論是箭還是子彈,在空中旋轉都能夠提高命中率,這一點衆所周知。可在這裡,我有必要讓大家看一幅會讓大家不太舒服的照片。」我看了一眼大河原警部,問道:「您幫我拿來那張照片了嗎?」

「在這裡。」警部說著遞給我一張照片,是用快照相機拍的。

我確認了照片上的內容後,拿起來展示給大家。

「大家請看——」

衆人的腦袋都伸向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插在火田俊介額頭上的箭。箭尾的分叉十分清晰。

「這個分叉是水平的。」一個刑警說出了我期待的回答。

「正是。」我向說出正確答桉的刑警點了點頭,「從正面看,刺在火田先生額頭上的那支箭箭尾分叉是水平的。這很奇怪。正如我們剛才的實驗結果,如果兇手真是從玻璃門外射箭,箭尾分叉應該是豎直的。」

「你是指火田俊介在側著臉打電話嗎?」大河原警部的話,差點令我暈倒。

「不,不是的。」我指著弩弓的前端部位,湊到警部的眼前,「因爲發射距離為最近距離,箭沒有旋轉的時間。這才是最合理的推斷。」

「最近距離?」

「依據我的推測,發射距離應該接近零。說實話,初見屍體時,就有這個疑問了。要射中一個動態的人,絕對不會輕易成功。而且,將弓箭作爲兇器,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手,就很難重來了。」

「但是……」市長在一邊發言了,「如果距離那麼近,不就意味著兇手原本就在屋裡嗎?這樣一來,逃跑不就更困難了嗎?」

「所以,市長,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兇手根本就沒有逃走,至少在火田先生被殺之後,沒有立即逃走。」

當然,市長還是不理解,歪了歪腦袋。其他人似乎也都很困惑。在這種時候吊大家的胃口,也是偵探的樂趣之一。

「兇手當時就在我們身邊。我那時竟沒有發現,真是太愚鈍了。」

「他在哪兒呢?」大河原警部問。

我又環視一圈在場的所有人,説道:「在書堆中。」

「啊?」

「是在書堆中。」我指著那個像小山的書堆,説道,「兇手就藏在下面。而且,在我走上迴廊前,他一直屏住呼吸藏在裡面。」

「真無聊。」説話的是留有和尚頭的白石,「自稱偵探,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沒有一點説服力的推理,你還真敢說出口。按你所說,老師豈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兇手拿著弩弓來到自己面前嗎?而且,在你們聽到老師的聲音、慌忙跑進去的那幾秒鐘里,兇手不僅成功地藏進了書堆,還把弩弓扔到了外迴廊上,這可能嗎?我倒想問一下警部的意見。」

白石轉向大河原警部,加重了語氣。

警部有點畏怯,説道:「他說得很對啊,天下一君。」

「雖然弩弓就在眼前,但是火田先生既無法呼喊,也無法逃走,因爲他被捆綁起來了。不僅被綁住了手腳,還被堵上了嘴。」

「真是胡説八道!怎麼可能有這種時間!老師被殺之前,不是一直都在跟你説話嗎?」白石怒道。

我沒有立即回答白石的質問,只是不慌不忙地把弩弓和照片還給刑警,看著他笑了一下。這個微笑,對白石來説,應該很恐怖吧。

「馬上就到關鍵所在了。」我說道,「問題正在這裡。解決這類問題的必要條件即不管事情多麼明了,都要大膽懷疑。因爲,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越有可能是錯覺的產物。」

「你有什麼錯覺嗎?」市長問道。

「是的,有。」我說著,向白石邁了一兩步。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迎著他挑釁的目光,説道:「跟我見面並且談話的火田俊介,我們不能保證就是真正的火田俊介。」

一瞬間,全場鴉雀無聲。或許有人需要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或許有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卻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什麼……」最先開口的是大河原警部,「不是真正的火田俊介,那是誰?」

「僞裝的火田俊介與赤木、青野都說過話,剩下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你是說我嗎?真是不可理喻。」白石聳了聳肩,雙手一攤。

「你的體型和火田俊介相近,如果戴上假髮、鬍子,再添一副有色眼鏡,假扮火田俊介易如反掌。而且,我跟火田先生並沒有見過面,甚至連照片都沒有見過,要想騙過我何其簡單。何況,被殺後的火田,鮮血覆蓋了面部,我很難注意到他和之前與我交談的是否同一人。兇手之所以選擇額頭,或許正為了這個目的。」

「等等,可是……當時他不是在和火田先生通電話嗎?」

「是那樣的。但是,我們怎麼知道那個電話是不是白石打來的,那不過是青野所說罷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