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前程似錦

段文音見勸他不過,便也不再強求,靜了片刻,只說,「你清明回崇城的時候,多住幾天吧。你父親身體不好,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她頓了頓,站起身拍了拍膝蓋,「那邊有棵桃花開得好,我過去看看。」

傅寧硯便也不說什麼,跟在段文音後面。走了幾步,看她行走幾分費力,猶豫了一瞬,不動聲色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段文音明顯一怔,忍不住朝傅寧硯看去——傅寧硯卻是神情淡然。

兩人靜靜走了一段,段文音又問起他出國的事。

「基金會有個項目,要和國外的一些中文學校合作推廣中國戲曲,我作為負責人,得過去一次。」傅寧硯解釋。

「你真的喜歡崑曲?」段文音仍是忍不住旁敲側擊。

「現在喜歡。」

言下之意便是,以前並不喜歡。

段文音輕易不嘆氣,此刻卻忍不住一聲長嘆,「你這個人……我倒是越來越不懂你了。我雖沒資格干涉你的生活,但我之前不願你放浪形骸,現在更不願你這樣……」段文音靜頓了頓,「走火入魔。」

傅寧硯蹙起眉頭,「我說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語氣冷冷淡淡,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便是不願意再多談這件事。

——

紐黑文市的春天也是一片綠意盎然。

蘇迎晨白天的時候跟著蘇嘉言和蘇懿行爬了山,體力消耗過多,晚上剛剛吃過晚飯便睡過去了。

蘇嘉言和蘇懿行各自佔據書房一隅,忙著自己的事情。蘇嘉言正在備課,電腦突然「滴」的一聲,彈出來一封郵件。

她點開,匆匆看過一遍,抬頭看向蘇懿行,「懿行,國內有個劇團要過來交流。」

蘇懿行正在寫論文,聞言從電腦屏幕那端抬起頭來,「哪裡的劇團?」

蘇嘉言把郵件拉回去,在正文里看到了「Mingling」這個詞,「明陵市的。」

蘇懿行復又低下頭去,繼續敲著鍵盤,「那應該不要緊。」

蘇嘉言眉目間卻有幾分擔憂。這四年來生活平靜,她不願意有任何節外生枝的可能性。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便去搜國內關於這方面的新聞。沒花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與此相關的信息。消息介紹說,這次交流活動,是由一個基金會組織發起的。

蘇嘉言將基金會的名字鍵入搜索框,瞬間跳出來一整頁的搜索結果。她點開第一個官方網址,一張新聞圖片便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眼中。

蘇嘉言嚇了一跳,下意識關掉了網頁丟開了滑鼠,與此同時,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她連忙朝蘇懿行看去,後者正埋首研究,絲毫沒有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蘇嘉言僵直坐著,一顆心好似懸在半空,她渾身發冷,背上不知不覺起了一層冷汗。

這樣過了許久,她仍是忍不住,再次將滑鼠移上去點開——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顫抖。

焦點圖上,站在照片中央的人,的確是傅寧硯無疑。他手裡抱著一捧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花,面朝著鏡頭,臉上帶著禮貌的笑意。在他身旁,站著幾個崑曲演員,其中一個看著稚氣未脫,十來歲出頭的樣子,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蘇嘉言將新聞點開,匆匆瀏覽一遍,拖到最後,有一個傅寧硯專訪的鏈接,她正要點開,書房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甜甜軟軟的聲音:「媽媽……」

蘇嘉言立即關上瀏覽器,起身朝門口走去,蹲下身抱住蘇迎晨,「晨晨,怎麼了?」

蘇迎晨不說話,只是伸手抱住蘇嘉言,臉上現出幾分委屈的神色。

蘇嘉言立即將蘇迎晨抱起來,「做噩夢了?不怕,媽媽陪你睡……」

蘇迎晨揉了揉眼睛,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蘇嘉言將蘇迎晨抱回床上放好,小傢伙從被子里露出一張可愛的臉,手指握著蘇嘉言的食指,輕聲問:「媽媽,Daddy呢……」

蘇嘉言頓時一怔,明白過來三歲半的小女孩,已經漸漸懂得自己與其他的人差別了。他們今天去巨石公園爬山,有人將蘇懿行錯認為了迎晨的爸爸,迎晨解釋那是舅舅,那人便又問她爸爸在哪兒。

當時迎晨答不上來,鬱悶了好一會兒,蘇懿行扛著她哄了好久她才漸漸開心起來。

她剛剛睡覺大約是做了不好的夢,此刻又想起來了。

蘇嘉言看著女兒眼中溢滿委屈失落,心臟好似給人輕輕掐了一下,又漲又澀,她低頭吻了吻女孩兒的額頭,「Daddy要工作。」

「Daddy不要晨晨嗎?」

「晨晨這麼可愛,Daddy怎麼會不要晨晨呢,只是Daddy住的地方特別遠,他需要工作攢夠錢了才能過來看晨晨。」

迎晨眨了眨眼睛,「把猴子給Daddy。」

——她說的猴子是一個孫悟空造型的存錢罐。

蘇嘉言鼻子一酸,「好,我把晨晨的猴子給Daddy寄過去。」

迎晨便鬆開了蘇嘉言的手指,滿意地閉上了眼睛。蘇嘉言坐在床邊,看著女孩兒含笑睡去,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時辨不清滋味。

她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回到書房。

蘇懿行抬起頭來,「晨晨又睡了?」

蘇嘉言點頭,心裡便有幾分衝動想要告訴蘇懿行,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了。

她坐回電腦錢,開始寫回信。稱那兩天是和女兒約定好的露營時間,不能隨意改期,所以不能參加交流會了。

她剛剛點了發送沒多久,手機就響了起來。蘇嘉言看著手機屏幕上「程似錦」三個字,眉頭微蹙。

蘇懿行抬眼好奇看著她,「你有電話。」

蘇嘉言不說話,將手機撈起來,按下接聽,往客廳走去。

電話那端聲音清朗陽關,彷彿含著紐黑文市終年的日光,「嘉言,聽說你不參加交流會?」

蘇嘉言此刻心裡無端有幾分煩躁,便將窗戶打開吹風,「我要和晨晨去露營。」

程似錦在耶魯大學讀研究生,閑暇時間做了一份中文老師的兼職,和蘇嘉言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這個小了自己整整六歲的年輕男人,讓蘇嘉言很沒轍。

他的耐心彷彿永遠消耗不盡,整整一年相處下來,從暗示到明確追求,從來不懂得掩飾自己的熱情。

蘇嘉言骨子裡是個有幾分傳統的女人,且不說從未想過要涉入感情,即便有想法,也決不會答應小自己這麼多男人。

但其實到如今,年齡也是唯一一個蘇嘉言還能繼續用作擋箭牌的借口了,其他的推辭,無一不被程似錦攻克殆盡:他不在乎蘇嘉言比她大還有孩子,不在乎蘇嘉言的過去,並且他自己和幾個同學開發的軟體已經獲得了第一輪風投,經濟上也不構成問題。

甚至他還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獲得了迎晨的喜愛——除了媽媽和舅舅,程似錦是蘇迎晨第三個全心信賴的人。

程似錦哈哈一笑,「你不參加的話,其他的老師要頭疼了。」

參加的話,我就要頭疼了,蘇嘉言心說。她伸手揉了揉額角,「就拜託你幫幫忙,我真的不想對晨晨失約。」

「當然沒問題,不過這件事結束以後,你也要自己履行自己的承諾。」

蘇嘉言怔住,「什麼承諾?」

程似錦一笑,「你答應過的,每三個月要填一次評估表。」

提到這個評估表,蘇嘉言便覺頭更大了,但此時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好應下來。

窗外樹影森森,蘇嘉言掛了電話,靜靜立著,望著外面。

時隔四年,蘇嘉言從未想過,對她而言,那個人依然具有這樣強烈的影響力。她嘆了口氣,將額頭輕輕靠在窗框上,心緒如麻。

——

傅寧硯一行十餘人周一的時候到達了紐黑文市,形成緊促,上午是見面會,下午是交流演出。

一個中國籍的年輕男人全程做翻譯,遇到一些崑曲上的專業名詞,他竟然也不需要劇團的人多做解釋,侃侃而談,都能說出個七八分。

劇團團長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他。

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愛的人喜歡崑曲,所以我花了很長時間去了解她的喜好。」

傅寧硯本是隔得有些遠,正端著一個單反拍照,聽見這個叫做「程似錦」的男人這樣回答,立即放下相機,朝他看去。

程似錦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也轉過頭來,笑著對他微微點頭。傅寧硯微妙覺得有幾分不舒服,又說不清是為什麼,只好認為是他的笑容太晃眼了。

團長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忍不住追問:「那你愛人呢,怎麼沒跟著過來?」

程似錦哈哈笑道:「是我愛的人,她現在還不算我愛人,不過借您吉言,我相信不久之後就會是了——她還有其他事情,沒能騰出時間參加。不過我相信如果她來了,一定可以和您交談更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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