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烈火烹油

傅寧硯一時怔住,看著蘇嘉言反應如此劇烈竟有幾分不知所措。認識到如今,她在他面前一貫針鋒相對毫不退縮,何曾心甘情願示弱過。

這樣一想,便更加猶疑。

蘇嘉言此刻一手撐住額頭,緊咬著唇無聲落淚,看著他的目光卻仍是倔強,好似一頭孤狼在捍衛自己的地界。

傅寧硯往前一步蹲下身,伸手將蘇嘉言攬入懷中,她不甘示弱的掙扎都被他鎮壓下來,一隻手掌穩穩地按在她腦後。

「你別哭。」

眼淚透過襯衫熨進去,胸口處一陣微癢的濕意,傅寧硯一時更加局促,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莫名說不出來,好像說什麼都是在欺負她。

空間寂靜,從窗外里漏進外面晦暗的天光,從未有一刻,傅寧硯覺得兩人如此貼近,又如此遙遠。這個人切實地捏准了他的死穴,讓他行事再也無法肆無忌憚。

他發覺自小到大他就有這個毛病,面對不相關的人總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唯獨對待真正在意的,卻笨拙木訥束手束腳。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寧硯覺得自己的腳都已經蹲麻了,但仍不敢動,也不願放手。

蘇嘉言卻漸漸平靜下來,腦袋裡有片刻空白。隨後漸漸被一種類似羞恥混雜痛快的情緒填滿。她想自己肯定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才變得這般疑神疑鬼不堪一擊。便越發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太過丟臉。

「你放開我。」她悶聲說道。她本想伸手去推,但恐怕一推傅寧硯就要往後倒去,活生生鬧出人命。

傅寧硯猶豫了一瞬,仍是依言鬆了手,緩緩站起身。他腳已經麻得沒有知覺了,過了好一陣才漸漸緩過來。

蘇嘉言也站起身,後退著往上走了兩步,如此,兩人視線齊平。

「傅寧硯,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和喜歡,請你不要逼迫我。兔子急了都會咬人,而我活了二十四年,野心不大,但氣性不小,請你務必記住這一點。」她聲音雖然喑啞,但一字一句,鎮定冷靜,哪裡像剛剛哭過,倒像是要慷慨就義的女戰士。

傅寧硯一思及此,不由想笑,但又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堅毅的目光當真是神采熠熠讓人無法錯目。靜了一瞬,他看著蘇嘉言,聲音也是同樣的嚴肅認真:「我不逼你,但你不能拒絕我的追求,要認真考慮這件事。」

蘇嘉言警惕地眯起眼睛,「我還是不能拒絕你?」

傅寧硯嘴角微微勾起,「我一定儘力做到讓你無法拒絕我。」

答案模稜兩可,但蘇嘉言也知道這恐怕是兩人協商能夠達成的最好結果了。硬抗必定不是上策,唯獨只能暫時拖著時間,等這個紈絝子弟的興趣過去。

「我唯獨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跟你這樣的人談愛情。」蘇嘉言嘲道。

「我也沒想到。」傅寧硯笑道,他上前一步,想要扣住蘇嘉言的手,蘇嘉言卻立即將背到身後。

傅寧硯笑笑,也不計較,將手收回來插|進衣袋,另一隻拎起方才放在台階上的包,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一番交涉,到底沒達到目的,只將割地賠款的數目減少罷了。弱國無外交,大抵如此。

傅寧硯直接幫她換了酒店,煌安在硯南的連鎖,五星級最頂層的套房,拉開窗戶就能看見不遠處的海。

一番折騰下來,蘇嘉言也不想再與傅寧硯更多爭執。她體力有些透支,腦袋昏昏沉沉,也沒吃中飯,到房間之後倒頭就睡。

醒來竟已是夜幕四合,雨已經停了,窗外霓虹閃爍。她從床上起來,也不開燈,赤腳踏著羊絨地毯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底下的燈火綿延。室內暖氣很足,但她只穿一件單衣,站得久了,仍不免覺得身上有些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就在此時,房間里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蘇嘉言嚇了一跳,轉頭去看,才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團模糊的輪廓。

傅寧硯抬手開了燈,暖黃的燈光照亮一隅,他清咳一身,坐直身體,隔著光明到黑暗的漸變,靜靜看著站在窗邊的蘇嘉言。

一時靜默。

「你醒了。」傅寧硯率先開口,站起身打開大燈,又把蘇嘉言的外套拎起來,走過去將她虛虛一攬,將外套披了上去。

「去洗個澡,出來吃晚飯。」

蘇嘉言垂眸,也不說什麼,轉身走向浴室。

——

晚餐仍是清淡,吃完之後傅寧硯說要帶她出去看海,她以想休息為由拒絕了。傅寧硯也不勉強,說要出去辦一點小事,便離開了房間。

蘇嘉言下午已經休息夠了,時辰仍早,哪裡睡得著。房間里倒是有幾本雜誌,翻了幾頁卻都興趣乏乏。

電視調了一圈,也都枯燥乏味。

她心裡仍然記掛著《東方快車謀殺案》的結局,總想驗證自己是不是推斷正確。但書被她壓在了病房的被子下面,離開時忘記一併帶走了。

最終她還是開了電視,調到戲曲頻道,有一陣沒一陣看著,百無聊賴。正在此時,她擱在一旁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人是杜岩歌。

聲音仍是溫和關切,似乎並未被白天的事情影響,「蘇老師,現在怎麼樣了?」

「剛剛吃了晚飯,好多了,難為杜教授還記掛著。今天的事,真是太抱歉了……」

「沒事,」杜岩歌輕聲一笑,「關心則亂,有時候難免逾距,我才是要請蘇老師擔待。」

「杜教授客氣了……」

杜岩歌忍不住撲哧一笑,「我們這樣互相客套下去,當真要沒完沒了。」

蘇嘉言也笑,突然想到什麼,問道:「杜教授,《東方快車謀殺案》你看過嗎?」

「當然,覺得好看所以才推薦給你。」

「那……兇手是阿巴思諾特上校嗎?」

杜岩歌笑說:「你是要我劇透嗎?」

「我差不多看完了,只差結局。」

「不是,」杜岩歌回答,「兇手不止一個。」

略一引導,蘇嘉言頓時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就這電視里京劇的背景樂,蘇嘉言和杜岩歌熱烈討論起來偵探故事的兇手和線索,兩人一改往日客套生疏的場面,竟不知不覺說了二十多分鐘,蘇嘉言講得投入,直到突然聽見「咚」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扔進了垃圾桶。

蘇嘉言頓時一驚,立即轉過頭,卻見傅寧硯正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也不知回來多久了。

蘇嘉言不由壓低了聲音,「杜教授,我這邊暫時有點事,回聊。」

掛了電話之後,蘇嘉言看向傅寧硯,「你回來了。」

傅寧硯沒有理她,將房卡往床上一扔,徑直走進來將自己落在房間里的東西飛快掃進行李箱,而後拎著箱子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門合上,一切復歸於平靜,只是電視里從《定軍山》唱到了《徐策跑城》。

蘇嘉言靜靜坐了半晌,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門口,將垃圾桶里的東西撿起來。是一個印著書店商標的袋子,裡面裝著一本未拆封的書,封面上一列火車,分外顯眼。

——

第二天兩人就從硯南回到了崇城,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對話,幾乎沒有任何交談。蘇嘉言也分辨不清此刻自己心情如何,眼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再無其他辦法。

回到崇城以後,傅寧硯幾乎不見了蹤影。經過之前的一通電話,蘇嘉言和杜岩歌倒是熟了起來。

劇院重新開張,蘇嘉言仍舊唱戲,只是場次排得不密集,多數時間還是在做陳梓良的傳記。她把阿加莎的一整套買回來,閑暇時倒是多了一項娛樂。

如此,一晃兩周過去,崇城下了一場雨,天氣越發冷了。

棲月河仍舊在開發,到了此時已有數棟高樓拔地而起。重新開場的蘭亭劇院上座率漸漸回升,蘇嘉言的小師妹人氣日盛。一切看似烈火烹油花團錦簇,但蘇嘉言總是心情忐忑。

這天難得天氣放晴,杜岩歌打電話過來邀請蘇嘉言吃晚飯。

經過這段時間的頻繁交流,兩人已不如以往生疏,蘇嘉言不再稱他教授,也叫他老師。兩人互稱老師,倒多了幾分微妙的親切之意。

吃飯的地點定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周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一進去卻氣氛安靜。杜岩歌仍是平日裝束,也未刻意打扮。餐廳里溫度有些高,他脫了風衣只穿襯衫和雞心領的煙灰色針織衫,十足閑適清和。

兩人落座稍稍寒暄兩句,便說起蘇懿行的事。之前蘇懿行已告訴蘇嘉言美國那邊的學校已經申請下來,大四畢業就可過去。

「懿行難得有天賦又勤奮。」

蘇嘉言笑說:「我很慶幸當時沒有同意他跟著師傅學崑曲。」

「他的天分,用在自然科學上的確更加適宜。」

兩人聊著,服務員便拿上菜單來讓他們點餐。 他們坐靠窗的位置,轉過頭便能看見霓虹燈火,一路過去,流光溢彩。

吃飯時,仍舊閑聊,也不拘泥於什麼話題,想到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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