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命里鏗鏘

陳梓良生日這天並未大宴賓客,只在劇院的院子里擺了兩張酒席,來的也都是蘇嘉言和黎昕的同門。

陳梓良換了新制的唐裝,滿面紅光,看來精神矍鑠。到了晚上七點,人已經是陸陸續續來齊,卻仍未見傅寧硯的影子。陳梓良將蘇嘉言叫到一邊,問道:「傅家小子不是今日又爽約吧。」

蘇嘉言忙笑道:「不會,我和他說好了,這個點堵車,他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那就好。人幫忙修好了劇院,我們連頓飯都沒請過,到底說不過去。」

蘇嘉言一笑,「是,師傅你放心,他一定過來。」

待陳梓良到一邊後,蘇嘉言忙掏出手機來給傅寧硯打電話。那邊很快接通,平平淡淡的一句「你好」。

自那天之後,兩人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聯繫了。她白天投身於繁複冗雜的資料搜集工作,無暇分心。夜裡著了家,卻是無可避免地會想到傅寧硯。

此刻聽到聲音,她只覺得分外熟悉,卻又帶著幾分陌生。但陌生在哪兒,又難以說清。

蘇嘉言垂下目光,輕聲說:「今天是我師傅的生日,三少還記得嗎?」

那邊一聲輕笑,「當然,我已經到路上了。」

蘇嘉言便覺有幾分不自在,好似這個電話打過去,是專為了催促他一般。她便說:「師傅一定要見你,下周劇院就要重新開張,他想親自跟你道謝。」

「各取所需公平交易的事,何需要大費周章。不過我尊重陳老先生,所以一定會過來——我有另外一個電話進來,蘇小姐請稍等。」

「蘇小姐」這個稱呼讓蘇嘉言有片刻的怔忡,她握著手機呆立片刻,先行掛了電話。

——

電話剛一切換過去,鍾凱急匆匆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三少,謝小姐生病了。」

「她生病了看醫生去,給我打電話做什麼。」前方一個紅燈,傅寧硯慢慢踩下剎車。

「她不肯去。」鍾凱似乎也覺得為難。

傅寧硯一笑,「怎麼,傅寧墨不管她了?」

鍾凱猶豫片刻,索性豁出去說道:「她已經生病很多天了,她也知道三少你每天晚上都會開車過去,說是哪天你肯上去見她了,她才肯去醫院。」

傅寧硯手指輕敲著方向盤,笑得幾分意味不明,「隨她吧。」正要再切換對話,卻聽見蘇嘉言率先掛機的提示音。

前方紅燈跳轉,傅寧硯放下手機,踩下油門。暮色中,他眉峰微蹙,目光隱在一片晦暗之中。

到達蘭庭劇院時,那邊正要開席。傅寧硯一走進門,便看見坐在陳梓良身旁的蘇嘉言。她穿一件白色薄款寬鬆的針織衫,斜編著一條鬆鬆垮垮的辮子,襯托得鎖骨到下頷的曲線越發顯得流暢優美。

她面上含笑,正微微側著身子與陳梓良聊天,露出臉上兩個極淺的梨渦。

傅寧硯看了半晌,方才面帶微笑若無其事地走進去。黎昕倒是注意到他了,但是沒有過來打招呼,只是湊到蘇嘉言耳畔低語一句。

下一瞬蘇嘉言目光便轉了過來,隔著夜色和初現端倪的清朗月光,她眸光清澈宛如沉在清泉之下的琉璃。

傅寧硯呼吸瞬間一滯,卻又立即勾起嘴角,朝著她與陳梓良走了過去。

這下陳梓良與蘇懿行也注意到他的到來,陳梓良忙起身笑道:「把你盼來可不容易啊。」

而在黎昕旁邊的蘇懿行則緊抿著嘴角,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傅寧硯毫不在意,只與陳梓良寒暄道:「老先生見諒,早有拜訪之意,只是總是俗務纏身。」

「無妨無妨!」陳梓良哈哈一笑,將傅寧硯拉到自己右手邊,「這次蘭亭劇院能再開新張,多虧了寧硯你鼎力相助。」

傅寧硯看了蘇嘉言一眼,笑道:「舉手之勞,保護文化遺產,也是我們這些後生晚輩該做的事。」

陳梓良大笑,拿起酒杯,先滿了兩杯,遞一杯到傅寧硯手中,「先喝一杯,我代劇院上上下下謝你!」

「老先生客氣了。」

自傅寧硯進來以後,黎昕一直神情疏離,此刻見陳梓良要喝酒,忙勸道:「師傅,你現在不宜飲酒。」

「不就是個心臟病,多大點事,」陳梓良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我過個生日還不能盡興,索性你們現在就散了,也不用過什麼生日了!」

黎昕面上一哂,便也不再說什麼。

陳梓良便又呵呵笑著與傅寧硯碰杯,喝完之後傅寧硯敬了他一杯,罷了陳梓良又要再飲。

「師傅,還是先開席吧,酒可以慢慢喝。」 蘇嘉言攔下陳梓良的手。

陳梓良大笑:「也對!也對!寧硯你坐下,咱們慢慢聊。」

蘇懿行本與傅寧硯挨得近,此刻見傅寧硯坐在陳梓良身旁,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坐到了旁邊一桌上。

大家也都落了座,開始品菜。

席間陳梓良問些傅寧硯生意上的事,以及對劇院經營的看法。傅寧硯一一解答,耐心詳盡,讓陳梓良聊興更濃。

酒過三巡,不免說到他與蘇嘉言。

「嘉言雖是女孩,但命裡帶著鏗鏘之意,有時候脾氣倔,又不聽勸,你萬萬不要和她生氣。」

傅寧硯不由看了蘇嘉言一眼——她正低著頭,裝作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笑道:「我很喜歡嘉言,自然願意讓著她。」

蘇嘉言正夾著玉米粒,聽到這一句,手裡不由一頓。

傅寧硯卻好似沒有看到,只用眼角的餘光瞟著,繼續說:「她命里鏗鏘,但性格至善至純,能遇上她,是我三生有幸。」

一番話說得陳梓良心花怒放,「嘉言我養在跟前十幾年,如今能有你體恤她,我很放心。」說著,輕聲一嘆,一手拿起蘇嘉言的手,一手拿起傅寧硯的手,他將二人的手疊在一起,輕輕一拍,「以後你倆好好的,別讓我操心!」聲音到最後,因情緒激動,含了三分哽咽。

蘇嘉言後背僵直,只覺傅寧硯掌心很暖,這般覆在她手背上,溫度都好似隨著血液涌到心口處。

黎昕和蘇懿行都看了過來,只匆匆一瞥,又立即各自別過目光,繼續夾著菜,只當是沒有看到。

「老先生放心,除非我死,否則一定護得嘉言周全。」他這一句聲音不高不低,語調卻分外認真,狹長深邃的眼睛看著蘇嘉言,眸中好似沉著夜色下的深海。

蘇嘉言突覺心臟微微一顫。

陳梓良哈哈一笑,將兩人手鬆開,「年紀輕輕,不說什麼死不死,不吉利。」

蘇嘉言抽回手,放在膝上,垂著頭,過了半晌,仍覺得那溫熱的觸感還留在手背上。看著陳梓良如此高興,她又有一種欺師滅祖的罪惡之感。心裡煩悶,越發食之無味。

筵席將至尾聲的時候,傅寧硯接到一通電話。他看著屏幕上的號碼,臉色頓時一變。

「老先生,我出去接個電話。」

此刻正有弟子上前來輪番敬酒,陳梓良應付不暇,也沒聽見傅寧硯的話。

傅寧硯管不了許多,掛了電話站起身來。他不自覺地往蘇嘉言的方向看了一眼,蘇嘉言正與黎昕說著話,也好似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他便悄然無聲地離了席。

他走到門口處,蘇嘉言立即抬頭看過去。卻見門檻外面站著一個女人,正探頭往裡看。黎昕也看了過去,目光頓時一沉,「謝澤雅?她過來做什麼?」說著便要站起身。

蘇嘉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師兄,我去,你別摻和。」說罷,放了碗筷,轉身朝後門走去。

後門出去正對著一條清清靜靜的巷子,抬頭卻見月色清明。蘇嘉言沿著巷子往前,拐過一個角,便看見不遠處的圍牆外傅寧硯和謝澤雅正面對面站著。

她立即退後一步,背靠著牆壁,靜靜聽著。

隔了一段距離,兩人聲音不算清晰,但也能模模糊糊聽個大概。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謝澤雅劇烈咳嗽一聲,「我要是今天病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不去醫院,過來找我有什麼用。」

「寧硯,你既然天天都過去找我,為什麼不肯上去見我一面?」

傅寧硯沒說話。

謝澤雅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我現在特別難受,爺爺不讓我回去,我留在這裡也是多餘。」

傅寧硯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特別恨我,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看清楚傅寧墨的真面目。我十七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那時候他來我家做客,他和爺爺談話,我在一旁練鋼琴。他們談完之後,他走過來對我說『你彈錯了四個地方,心不在焉嗎』……然後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就愛上他了,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她捂住嘴,咳得劇烈而艱難,呼吸也越發粗重。

「他跟我說,他想為自己的媽媽報仇,但是敵人太狡猾,希望我可以幫他。我想,裝作喜歡一個人也不是多難,我就……我就答應他了。他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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