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驚肉跳

聶君君攙著蘇嘉言進了房間,「嘉言姐,姐夫怎麼欺負你了?」

蘇嘉言已疲累得不想多說一句話,只好敷衍道:「一點小事而已。」

傅寧硯進屋之後,打了一盆水過來,蹲下身將蘇嘉言的腳輕輕放進水裡。蘇嘉言正要躬下身去,傅寧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動作。便見他挽起襯衫的衣袖,雙手伸進水裡握住她的腳掌。

蘇嘉言當下愕然,聶君君在旁撲哧一笑,「哎呀姐夫道歉真有誠意,我長這麼大還沒幫誰洗過腳呢。」

蘇嘉言聞言尷尬地別過目光,傅寧硯卻好似並不在意,笑著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看著傅寧硯低垂的眉眼,蘇嘉言目光變了又變,最終清冷中帶著幾分悵惘。

她最開始唱戲,總是少了幾分神韻。陳梓良便說,唱戲最重要的是入戲,把別人的故事當做自己的故事,設身處地去揣摩人物心思,品嘗箇中滋味,這樣唱出來的戲,才有「魂」。

此時此刻,傅寧硯做到這步田地,心裡是怎樣滋味,又在入這什麼戲呢?

正胡思亂想著,傅寧硯突然抬頭輕笑:「好了。」

他俊朗的眉眼和淺淡的笑意霎時闖入眼中,蘇嘉言幾分心驚,隨即心底蔓延開一陣微漲的酸澀之感。

當年她初學《西廂》,只道這是一段郎情妾意的傳奇佳話,真正了解之後,方知這些都是元稹為自己薄情寡性所做的粉飾開脫,一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便將其嘴臉暴露得一乾二淨。

所以旁人眼中的甜蜜恩愛,或許真相腌臢不堪。

她唱戲十幾載,輪到自己入戲,卻是深陷圇圄,辨不清什麼是良辰美景,什麼是賞心樂事了。

洗完之後,傅寧硯又讓聶君君找了冰塊過來冷敷。

傅寧硯坐在沙發一側,蘇嘉言的腳就擱在他手掌心裡。上次幫她擦藥的時候,他就發現她的腳也非常好看,只是此刻腫得有些慘不忍睹。

「姐夫,需要紅花油嗎?」聶君君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出聲問道。

傅寧硯搖頭,「現在還不能用。」

冷敷了片刻,腳上的腫痛之感消退了幾分,蘇嘉言精神鬆懈下來,便有幾分困意。傅寧硯見她神情倦怠,便撤了冰袋,將她打橫抱起來。

聶君君見她也幫不上什麼忙,也站起身:「姐夫我先下去了?」

「嗯,有事我喊你。」

聶君君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傅寧硯將蘇嘉言抱回卧室,放到床上。蘇嘉言頭一沾上枕頭困意就重重籠罩下來,也不管傅寧硯是不是還在身旁,小心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片刻後就睡過去了。

傅寧硯坐在床邊,看著她卻是久久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他伸出手指捲起了她的一縷髮絲,在指上繞了幾圈,又鬆開。她頭髮鬆軟柔順,在他手指之間跳躍,彷彿有生命一般。

傅寧硯這樣無意識地一遍一遍玩著,目光卻漸漸黯下去。

多年以來,他做事從來都是選擇最經濟的方式,以最快達到目的為原則,從不投入其他多餘的精力。是以,對蘇嘉言這件事,他也選擇了一條他認為最直截了當的途徑。

這是為什麼他最初總是無所忌憚,因為蘇嘉言對他而言,存在的意義也就僅限於目的本身。

至於蘇嘉言和謝澤雅長得相像這件事,他幾乎是在下意識地迴避這一點。但是往往在相處過程中,他避無可避。總是無意識地在兩人之間做比較,相處越久,越發現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如果是僅僅看臉,還有可能產生混淆,但只要蘇嘉言動起來,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都能將她從千千萬萬個女人中區分出來,她沉靜的氣質和內里倔強的性格,都無一例外打上了專屬於她自己的標籤。

是以,越到最後他越發不敢輕易下定義,更不想去分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他唯獨肯定的一點是,他不需要愛情。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蘇嘉言安靜姣好的側顏,他心裡卻不可抑制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換一個方式開始,故事會如何發展?

——

蘇嘉言登台之前,腳傷總算好得差不多了。這一周里,蘇懿行的電話永遠都是關機。她去學校找過蘇懿行,卻被告知他臨時簽了一個實習,已經去外地了。至於徐沛珊,更是聯繫不到。

日子充滿了讓人煎熬的焦躁,好似一團找不到頭緒的亂麻。

周六的時候,她的最後一場演出如期而至。

十年前她正式登台,唱的是《遊園》,今日暫別,依然是《遊園》,只是十年之間,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若當時有幾分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就是卻道天涼好個秋。彷彿了走入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之中,如何繼續往前全憑知覺。

開始化妝之前,蘇嘉言給傅寧硯發了一條簡訊。

黎昕站在她身旁,笑得不無感概:「沒想到還是到了今天。」

蘇嘉言微微一笑,「師兄,我不是不唱戲了,只是想暫時休息一年而已。」

「你如果真的不唱了也好,找到一個好歸宿比什麼都重要。」

蘇嘉言捏著眉筆的手微微一頓,垂眸,笑得幾分惆悵,「這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這話傅寧硯肯定不愛聽,」黎昕輕輕一笑,「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蘇嘉言心裡一時難過不已,只覺五味瓶打翻了,胡亂攪成了一團。她深吸一口氣,依然微微笑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幾分:「師兄,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怎麼會,蘭亭劇院永遠都是你的家。師傅,還有我,永遠都是你親人。」

蘇嘉言靜了片刻,揚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正當此時,手機響起來。

蘇嘉言將手機拿過來,是傅寧硯回的簡訊:還在飯局,不知道能不能過來。

蘇嘉言垂眸,斂了目光,將手機鎖上,放回去繼續化著妝。

「傅寧硯不來看你最後一場演出?」

「他有事。」

事實上傅寧硯極少過來看她的演出,倒是杜岩歌來得比較勤。她倒也不在意,反正發簡訊過去只是例行通知。

八點鐘,演出正式開始。

蘇嘉言上台之後就看見杜岩歌坐在第一排,後者在觸到她的目光時,頷首一笑。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一句句唱詞在多年的演出中已成了她的一種本能,舉手投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這是她十年演出中最酣暢亦是最投入的一次,彷彿她已身在園中,幾分陶醉,幾分惜春的悵惘,幾分寂寞與自傷身世。

不知不覺間,已將這一折演完。蘇嘉言鞠躬謝幕之時,掌聲經久不息,杜岩歌抱著大束的百合走上前來。

蘇嘉言道了一聲謝,接過花束時,驟然發現杜岩歌眉頭緊蹙,神情嚴肅,她還未細想,手中就被塞入了一張紙片。

蘇嘉言心中疑惑,等謝幕之後,她立即回到後台,將手心裡的東西拿出來——那是從門票上撕下來的一角,上面潦草地寫著一行字,她在看清楚上面的字後腦中頓時嗡的一聲,手裡的花束不自覺落在了地上:徐沛珊自殺了。

黎昕忙轉過頭來問她:「嘉言,怎麼了?」

蘇嘉言回過神來,立即將頭飾摘下來,飛快回答:「沛珊出事了!」

來不及對徐沛珊的事一無所知的黎昕解釋更多,蘇嘉言匆匆卸妝之後就和黎昕一起出了劇院。

杜岩歌的奧迪就停在門口,看見他們來了立即按了一聲喇叭。

兩人也不客套,迅速上了車,車子朝著崇城第一醫院飛快駛去。

在車上杜岩歌才詳細說起事情始末:徐沛珊已經消失一周了,但是大家以為她和蘇懿行一起去了外地實習,也就沒有在意;況且大三下,又是快到期末的時候,課都很少。

今晚八點多的時候,住在徐沛珊對門的女生找她借吹風機,發現她門沒鎖,又沒人應答,一進去就看見她正躺在床上,手臂垂了下來,手腕浸在一盆血水之中。

蘇嘉言聽得心驚肉跳,「她現在怎麼樣了?」

「救護車現在已經到了醫院,應該不會有事。」

黎昕臉色沉肅,「沛珊為什麼要自殺?」

杜岩歌也是一頭霧水,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蘇嘉言,「蘇老師,沛珊和懿行之間是不是出問題了?」

蘇嘉言支吾片刻,語焉不詳地回答:「好像是分手了。」

「為什麼?上次他們一起來劇院還很好啊。」

「師兄……具體的事情之後再說吧。」她聲音沉下去,帶著無法掩飾的疲累與蕭索。

三人一時都不再說話。

到達醫院時,徐沛珊剛剛從急救室出來。躺在雪白的床上,巴掌大的臉在烏髮的襯托之下,越發顯得慘白。

她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著蘇嘉言,好似靈魂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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