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塵往事

霎時間,蘇嘉言有種狼狽被撞破的尷尬,她捋了捋頭髮,笑得幾分乾澀:「杜教授,好巧。」

杜岩歌指了指山頂,「上面有天文觀測站,我過來辦點事。」他將蘇嘉言上下打量一番,「蘇老師你都淋濕了,要不上車我送你回去?」

蘇嘉言並不願意自己的最困窘的時候被人看到,從小到大她只有面對傅寧硯時才最難堪,但因為了解傅寧硯是怎樣的人,所以她反而無所忌憚,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然而這並不意味自己這「破罐子」還得摔給無關的人看。

但眼下她已經顧不得太多,只想儘快離開這個讓她渾身不舒服的地方。她便扯開一個笑,「那麻煩杜教授了,將我送到山腳下就可以了。」

許是怕蘇嘉言覺得冷,杜岩歌體貼地開了暖氣。

蘇嘉言身體暖和起來,衣服那種濕重的難受之感反而更加明顯。

杜岩歌一邊開著車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蘇嘉言,之前她上車時他便注意到她動作有幾分彆扭,「恕我冒昧,蘇老師你腳受傷了嗎?」

蘇嘉言尷尬一笑,「一點小傷。」

「蘇老師男朋友……」

「他在工作。」蘇嘉言雙手環抱著手臂,目光看向窗外,明顯的抗拒交談的姿態。

杜岩歌知情識趣,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多談。

十五分鐘後,車子到了山腳下,杜岩歌將車停在路邊,「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蘇嘉言打開車門,「不用,麻煩您了。」

然而剛一探出頭,蘇嘉言就看見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她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立即坐回車裡關上車門,緊張問道:「杜教授,後面那輛車跟在後面多久了?」

「你上車之後不久就出現了,」杜岩歌見蘇嘉言神色有異,忙關切問道:「蘇老師,怎麼了?」

蘇嘉言深深吸一口氣,閉眼請求:「麻煩你了,杜教授,把車開去崇城大學吧,我去找懿行。」

杜岩歌心中疑惑,盯著後視鏡看了片刻,還是照做。

車子一直開到生科院實驗樓樓下,蘇嘉言假裝打了一個電話,片刻後為難說道:「杜教授,懿行的電話沒有人接,能不能麻煩您上去幫我看看他在不在實驗室。」

她來崇城大學自然不是為了找蘇懿行——她這幅模樣完全百口莫辯——而是為了甩開法拉利的跟蹤,所幸車子進了校園,趙姍姍就沒再跟過來了。她見杜岩歌進了實驗室,立即飛快下車離開,也不論方向,只一徑地往前走著。

此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雨小了些,天色卻依然陰沉。蘇嘉言漫無目,很快就到了一棟教學樓前。剛剛逢上下課,大批的學生從樓里涌了出來。

都是三五成群,有說有笑。她站在一旁尤其顯得突兀,便默默退到近旁的香樟樹下,避開了人群。十多分鐘後,人都走得差不多,蘇嘉言拉住一個男生問大門方向,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蘇小姐?」

蘇嘉言回頭,金色細邊眼鏡,面容清雋氣質儒雅,穿剪裁合身款式簡單的襯衫和西褲,手中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卻是傅家大少傅寧墨。

傅寧墨走到她跟前,「蘇小姐怎麼……來崇城大學了?」他中間微妙停頓的瞬間便在觀察蘇嘉言。

「我……」蘇嘉言低頭看了看腳上已不成樣子的拖鞋,「一言難盡。」

——

校醫務室里只有一個人在值班,淡淡地瞥了一眼蘇嘉言的傷勢之後,就丟了一管燙傷膏,繼續玩掃雷去了。

傅寧墨領著她去沖了沖腳,然後扶著她在走廊座椅上坐下。

「蘇小姐穿多大的鞋子?」

「37碼。」

傅寧墨點頭,「稍等。」

蘇嘉言將燙傷膏抹在腳背上,清清涼涼的膏體讓那種鈍痛稍微緩解了幾分。抹完之後,她就將腳擱在椅子上,抱膝仰頭看著走廊里的日光燈管。

有幾分陳舊的白色,皮膚和頭髮的顏色被照得略微失真。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她不願意接受杜岩歌的幫助,不願意見到蘇懿行,卻可以坦然面對傅家的人。

沒過多久傅寧墨就回來了,手裡提著一雙平底鞋和一隻紙袋,「都是我女朋友的,鞋子她開車的時候穿過一兩次,衣服是全新的,若你不介意……」

蘇嘉言擺擺手,「不會,謝謝你,傅先生。」

她拿著袋子去洗手間將一身濕透的衣服換下來,才總算從那種黏膩濕重之中解脫出來。衣服大小剛剛合適,顏色卻俏麗鮮嫩了些。她總覺得自己好似在裝嫩,有幾分不自在。

傅寧墨卻並無過多反應,見她出來微一打量,微笑說道:「看來還算合身,蘇小姐要是不介意,讓我代寧硯請你吃飯賠罪吧。」

傅寧墨神情懇切而禮貌得體,她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還是無疾而終了。

一家不大的餐廳,就在崇城大學附近。餐廳裝修雅緻,裡面坐著的都是大學生。

傅寧墨看她一直在不自覺張望,忍不住笑道:「蘇小姐沒必要刻意拉開自己與他們的距離,僅從外表,看不出你不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他恭維得不著痕迹,又讓人極其舒服,蘇嘉言一笑,「傅先生謬讚了。」

傅寧墨點了幾個炒菜,「不知道合不合蘇小姐胃口?」

「都可以,傅先生自己做決定吧。」

服務員拿走菜單之後,傅寧墨笑了笑說:「聽說蘇老師是南方人,口味應該比較清淡吧?」

「嗯,我需要保護嗓子,忌口很多,所以通常都是自己做菜。」餐廳里燈光柔和,空氣中盈著一陣不明的甜香,空間很溫暖,而對面的傅寧墨氣場溫和,蘇嘉言神經總算徹底放鬆下來。

「我們一家人口味卻很不一樣,我是典型的崇城口味,寧硯偏好西餐和清淡的食物,寧書則喜歡吃甜。」

蘇嘉言聽傅寧墨這麼一說,方知在傅寧硯和傅寧墨之間還有一個傅寧書,「二少爺叫傅寧書?」

傅寧墨微笑搖頭,「寧書是我妹妹。」

「哦抱歉……」

傅寧墨微微擺手,「寧書一年到頭都不在國內,能見到她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

「令妹是做什麼工作的?」

「做音樂的,時常去非洲南美一些地方採風。」

蘇嘉言頓了頓,「也就是說,只有三少在經商?」

傅寧墨微笑,語調卻多了幾分喟嘆,「是我和寧書太自私,」他目光飄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燈光,「爺爺去世之前,執意要一人立即繼承傅家的部分企業,宣稱若非如此,就要將自己手中股份轉給外姓股東。當時寧硯在巴黎藝術學院進修,寧書在籌備自己的音樂會,而我剛正在讀博。父親其實一直屬意讓我繼承傅家基業,我還曾經在部隊待過幾年。但是我對商業一類毫無興趣,寧書一貫自由不羈,自然更不會願意受此束縛。後來,阿姨去巴黎找到寧硯……」

「阿姨?」

傅寧墨目光轉過來看著蘇嘉言,幾分意味不明,「哦,蘇小姐應該不知道,寧硯與我和寧書是異母兄弟。」

蘇嘉言一怔,這一點她倒是從未想過。

傅寧墨覷著蘇嘉言的神情,微微一笑,繼續說:「阿姨去巴黎找到寧硯,要求寧硯立即回國。」

「他答應了。」

「是的,寧硯從小到大都不曾忤逆過阿姨的意思……」傅寧墨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措辭,「甚至……阿姨從來沒有給過寧硯選擇的自由,包括讀書,包括回到傅家,包括繼承企業,甚至……」

傅寧墨的話戛然而止,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像說了太多不相關的話了。」

蘇嘉言自然注意到了這個突兀的停頓,忍不住追問,「甚至……什麼?」

傅寧墨手指無意識輕敲著桌面,片刻後還是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沒什麼,蘇小姐不要在意。」

蘇嘉言不知自己是受了蠱惑亦或是鬼使神差,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而她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澤雅?」

接下來她便看到傅寧墨動作完全停下來,像是有人突然對這時空按下了暫停一般。

這情況持續了僅僅兩秒,傅寧墨微微聳了聳肩,「蘇小姐果然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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