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打雀英雌傳

景安六年,夏,四月,已未。

謝府,秋梧院西偏房內。

「七餅!」

「吃,五六七!」

「慢著,我要碰!」

「慢著,七餅可是炮,四七餅,兩頭杠!咱糊了!」四姨娘肖馨興奮得連連拍桌,又到三姨娘的荷包里拿銀子。

三姨娘冉華容連當幾圈炮手,惱羞成怒,將牌桌上的骨牌一頓亂攪,「不來了!你們偷牌的偷牌,放水的放水,合著欺負我一個!再也不玩了!」

二姨娘花想容斜著身子,閑閑道:「老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偷牌了?看到了就要捉現行才是。再說,誰給誰放水?這一局,你連吃三個牌,可都是老四放給你的,你自己最後關頭要當炮手,還能怪誰?」

三姨娘緊按著荷包,不讓四姨娘搶去,發狠道:「反正你們就是嫉妒我長得漂亮,合著伙來欺負我!」

五姨娘戴瑜忍不住了,怯怯喚道:「三姐——」

三姨娘和四姨娘還在糾纏,沒有理她。五姨娘又怯怯地喚了聲,「三姐——」

三姨娘一邊按著荷包,一邊怒道:「有屁快放!」

「三姐,你左邊袖子里還有張牌——」

三姨娘噎住,手一松,四姨娘已將荷包搶了去,從裡面拿出一錠碎銀子,眉開眼笑,坐回原位,用力洗牌,「來來來,再來!」

三姨娘氣得用力敲了一下五姨娘的頭,「你少說句話會死啊!」又發狠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今天非扳回本不可!」

二姨娘「噓」了聲,道:「小聲點,別讓老祖宗聽見了。這裡可是咱們最後一個隱秘地方,誰要是聲音大,把老祖宗招來了,誰就下桌子,還要負責借銀子給老祖宗。」另外三人連忙點頭,屋內一時只聽到摸牌和出牌的聲音。

摸得兩圈,二姨娘喝了口參茶,道:「也不知明遠現在怎麼樣了?」

說起謝朗,四個人都停住了動作,五姨娘幽幽嘆了口氣,眼圈一紅,險些落淚。

三姨娘素來欺負她性子弱,撇嘴道:「哭什麼哭!明遠不是在信中說了嗎?岷山守住了,他也連斬敵方三員大將。聽說軍報入宮,陛下龍顏大悅,皇后娘娘也連聲誇讚咱們明遠呢。」

四姨娘右手撐住下頷,遙想謝朗手持銀槍、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樣子,輕嘆道:「可惜咱們是女子,不能上戰場,不然真想去看一看明遠的威風樣子。」

「想吧你。」二姨娘摸牌,看到正是自己想要的五餅,控制住不露出笑容,丟出一張三條,淡淡道:「自古以來,哪有女子上戰場的。你下輩子投個男兒身,那還差不多。」

五姨娘忽想起到謝府來過的那位天清閣閣主薛季蘭,道:「要是能象薛閣主那樣,走遍殷國,被人尊呼為一聲『薛先生』,這一生也不枉為女子了。」

四姨娘雙掌合什,道:「說起來,倒真要感謝薛先生。聽明遠信中說,若非薛先生給的那塊麒麟片,他就要被丹賊那個什麼王爺一槍刺中命門,真是險啊,阿彌陀佛!」

二姨娘卻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們還不知道吧,老爺昨天收到孤山來的信,那薛先生,上個月過世了。」

「啊——」另外三人齊齊張嘴,四姨娘忙念了聲「阿彌陀佛」,又問,「怎麼會這樣?上次薛先生來京,可還好好的,她不過四十來歲的人,怎麼會——」

「具體的也不清楚。」二姨娘嘆道:「老爺一宿沒睡,一直在嘆氣。感嘆師叔英年早逝,又說接掌天清閣的,便是上次隨薛先生一起來咱們家的那個小薛先生,說她畢竟年輕,又是女流之輩,也不知能不能擔起這個重任。」

室內陷入沉默,三姨娘趁這幾人都在發愣,偷偷順了張牌進來,又偷偷換了張牌出去。見沒被發覺,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極平靜,「這人啊,今日不知明日事,說不定哪天,一伸腿就到閻王爺那裡報到去了。咱們還是多多積福行善,要不,明天去萬福寺燒香吧。一來求菩薩保佑明遠,二來也為薛先生上炷香。」

「不去。」五姨娘嬌滴滴道:「天氣太熱,不想動。」

三姨娘頓時一副鄙夷的神態,「就你嬌氣些,你若是不去,夜市上新出的玉蕊粉,我可不會給你帶回來。」

五姨娘丟出一張牌,賭氣道:「不帶就不帶。反正我也是人老珠黃,又不圖生個一兒半女,又不圖被老爺寵愛,只圖明遠平安歸來,早些和公主成親,再生幾個孫子孫女讓我抱抱就可以了。」

說起未來的公主媳婦,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四姨娘道:「也不知這戰事什麼時候能結束,這都打了一年了,也應該要打完了吧。我還指著明遠早些回來,和公主成親呢。」

「公主怕也是等不及了。」五姨娘嘻嘻一笑,「前兒個她還巴巴地派了抱琴來給老祖宗送什麼桃子,還不是巴望著從咱們這兒得到明遠的隻言片語。可你們說,明遠這傻小子,怎麼就不給公主寫封信呢?或者,在給老爺和老祖宗的信中提提公主都好啊。害得咱們只能捏造那麼幾句話來哄人家小姑娘。」

「就是,明遠這小子,只在信里說這仗打得多麼激烈,吃的用的是多麼艱苦,頭半年,還和那老將裴無忌吵了一架,被平王殿下裝模作樣地責打了幾板子,頗吃了些苦頭。唉,也不知他到底過得咋樣?」

「唉呀,咱們明遠實心眼,從小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這日後要是和公主吵起架了,可怎麼辦?」

「放心吧,公主一顆心全在咱們明遠身上,又是那麼善良的性子,自會讓著他的。」

「就是,別瞎操心了。」二姨娘不動聲色地打了一張牌,道:「我昨天問了老爺,公主也過了及笄之禮,只要明遠得勝回朝,馬上就會舉行婚禮。咱們得及早準備才是,到時大家都不準偷懶。」

她轉向五姨娘道:「特別是你,不準假裝生病。」

五姨娘委屈道:「誰裝病了?人家確實是身子骨弱嘛。二姐,你放心,明遠成親,我就是爬也要爬起來,看新媳婦進門的。」

三姨娘打了張牌出去,諷道:「到時你還是回床上養著比較好,免得大家還要看你裝出一副受累的樣子,說我們這也沒做好,那也沒做好。」

四姨娘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五姨娘惱了,將牌一推,「不玩了!」

二姨娘正抓了張牌,看清楚後尖叫一聲,「糊了!自摸,清一色!」她十分興奮,連拍著桌子,卻見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低頭一看,只見桌面上的骨牌已被五姨娘推得亂七八糟。自己那一手清一色的好牌自然也被推得看不到原來的模樣。

二姨娘愣了一瞬,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五姨娘知自己理虧,起身就跑,二姨娘捋著袖子追了上去。

三姨娘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抓了把瓜子慢慢磕著。

四姨娘一邊抹牌,一邊絮絮叨叨道:「二姐,五妹,你們這樣鬧,會把老祖宗引來的——」

景安七年,夏,四月,已未。

謝府,澄漪院放酒的地窖內。

雖是夏初,地窖內卻十分陰冷,五姨娘披上了夾衣,仍瑟瑟直抖、牙關輕敲,「二、二、二姐,我們還是另外找個地方玩吧,這裡太冷了。」

「你倒說說,這謝府之內,還有哪處是老祖宗沒找到過的?」二姨娘冷笑。

三姨娘磕著瓜子,道:「誰讓你那次得意忘形,讓老祖宗聽到聲音找到了秋梧院,咱們沒地方躲了,只能躲到這裡來。」

「就是,老祖宗雖然出牌慢了點,牌品相當臭,又從不拿私己銀子出來和咱們玩,但她總是長輩。依我說,倒不用躲,她老人家想玩,咱們陪她玩就是,只不過,五妹你就不用上場,在旁邊端茶遞水好了。」二姨娘閑閑道。

五姨娘無奈,只得打起精神摸牌。口中嘟囔道:「我不也是看老祖宗年紀大了,經不得刺|激,她玩馬吊又容易興奮,怕她有個好歹嗎?」

牌過幾輪,她倒還小贏了一點,便也漸漸忘記了寒冷。

二姨娘的大丫環紅蕖進來,替幾人斟上參茶,輕聲道:「看過了,老祖宗正午睡,一時半會不會醒。聽墨書說,老祖宗說醒來後要到佛堂靜坐參禪。」

四人大喜,放鬆了不少,隨著「戰事」的激烈,爭執之聲也越來越大。

三姨娘這日手氣特背,不到一個時辰,便輸光了荷包里的銀子,眼見又放了五姨娘一炮,氣得將桌子拍得「呯呯」響,「見鬼了見鬼了,你們一定是使詐,聯合了來對付我!」

五姨娘哼道:「少廢話,給銀子!」

「不給!輸光了,沒銀子!」

五姨娘起身來取她的耳墜子:「沒銀子,就拿這個抵數!」

三姨娘慌忙躲開,怒道:「這個不能給!」

「為什麼不能給?!」

「這可是我三十四歲生日時,明遠巴巴地讓金匠按最新式樣打了,送給我的。要是他回來,我還得戴上這個去接他,當然不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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