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駿馬星馳始見君

少年面上一白,抿緊雙唇,默不作聲。

呂青大為驚訝,道:「閣主,他就是頡可王子?!」

尚氏一族因為生活在與丹國交界的赤水原,見多識廣之人也了解一些丹國的事情。聽到薛蘅稱這少年為「頡可王子」,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丹族一百多年前還是四分五裂的數十個部落,因為不團結,備受柔然欺壓。後來丹族最大的兩個部落——支氏和蕭氏,終於化解仇怨,聯姻合作,丹族遂逐漸壯大,最終滅了柔然,建立了強大的丹國,並由支氏登基為王。

第一代丹王登基之初便立下詔書:從今往後,丹王的王后,必須出於蕭氏,繼位之人,也必得是蕭氏女子所生。

其後的數十年,蕭氏不但牢牢佔據著王后之位,歷代丹王也均為蕭氏所出,蕭氏更逐漸掌控了丹氏軍政大權。現在丹國十位贊臣,四位出自蕭氏,七員萬人大將,有三人為蕭氏。曾經擒下薛蘅與柔嘉的摩罕,正是蕭氏手握重兵的將領。

但這些年來,蕭氏與支氏的矛盾也日趨激烈,丹王為了平衡雙方的勢力,十分為難。他此次發兵南下,正是因為雪災而來的饑荒,導致支氏與蕭氏在朝堂上互相指責,內亂將起,這才發兵南侵,試圖化解國內矛盾。

丹王登基二十年,僅娶了一名蕭氏女子。這位蕭王后,為他生下了二兒一女,長子人稱——頡可王子。

薛蘅將少年推到望樓前。當他的身影出現在土垛後,丹王策騎衝出數步,又強行拉住馬疆。

頡可叫道:「父王!不用管我!他們只有……」呂青見機快,射出兩枚金針,頡可便無法出聲,扭過頭來,怒視著呂青。

摩罕是頡可的親舅舅,怒火攻心,喝道:「卑鄙無恥的殷狗!交出王子!饒你們不死!」

薛蘅運起真氣喝道:「丹王聽著!你們留下一千匹馬,往北退十里,我便放了頡可王子!」

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遠遠傳開,丹軍無不駭然,就連他們手中的火把,似乎也為之一黯。

丹軍將領圍攏在丹王身側,商議了許久,期間摩罕與另一將領大聲爭吵,險些拔刀相向。丹王的臉沉如寒冰,直到羽蒼附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才點了點頭。

羽蒼大聲道:「薛蘅聽著!事關我軍南下大業,王要召開將領大會才能作決定!今晚先且放過爾等,明日再給你答覆!休得傷害我家王子!」

說罷,鼓令響起,丹軍井然有序地後退數百步,但仍呈半月之勢圍住左家堡。

見丹軍下馬歇整,安營紮寨,薛蘅道:「呂公子,只怕丹人有陰謀,今晚我們不可大意。」

呂青點上頡可的穴道,道:「閣主,你指揮布防,我來看著他,定不會離他半步。」

薛蘅估計雲海十二鷹會趁夜偷襲劫人,命眾人在左家堡各層都繫上警鈴,每個土垛處都派多人看守。

婦女們則到地室取出糧食,做好晚餐。大家都知今晚能否守住頡可,關係到全族是否能逃出生天,吃飽後仍舊精神抖擻地守著堡中各處。

薛蘅盤膝坐在呂青和頡可身側,閉上雙眼,收攝心神,功聚雙耳。此時她的內息已晉至古井無波的境界,將左家堡方圓十來丈內的動靜一絲不漏地收入耳中。

天上繁星密布,一彎斜月掛在烽火台上空。

左家堡外的山坡上,淡霧輕涌,小鳥啾鳴,花香浮動。薛蘅聽著這啾啾鳥鳴,忽然間想起去年此時,與謝朗坐在京郊的樹林中,他靠在她的肩頭熟睡,明朗的眉眼舒展開來,嘴角有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那樣岑寂的夜,因為有他在身邊,連夢都是一片岑寂。

她望著星空,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地上彎。

眾人極度戒備地熬過一個不眠之夜,卻始終沒有丹人來襲。

天方交白,丹軍營地中有了動靜。號角吹響,但見十餘萬鐵騎分批拔營,向北撤退。

這番撤退,足足撤了個多時辰,連丹王與其護駕親兵也未作停留。待大軍撤盡,堡前留下約一千匹戰馬,由兩名馬卒持鞭約束著。馬群前站著一人,正是羽蒼。

他抬起陰沉的眼神看著望樓上的薛蘅,淡淡道:「薛閣主,王說服了眾將領,北撤十里。望你信守承諾,放了頡可王子。」

薛蘅淡淡地回答,「待我們南撤十里,未見你們追來,自會放了王子。」

羽蒼冷哼一聲,跳上戰馬,揮鞭遠去。

眾人看著堡前丹軍紮營留下的痕迹,再看看一碧晴空,直疑做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半晌後方歡呼出聲,爭先恐後地往堡外涌。

薛蘅卻忽喝道:「慢著!」

眾人忙停住腳步,薛蘅奔下望樓,趴在地上,將耳朵緊貼地面,聽了許久,吁了一口氣,道:「確實撤遠了。」

大家相顧而笑,打開堡門,奔向馬群。

呂青將昏迷的頡可橫放在馬鞍前,翻身上馬。

薛蘅最後一個拉了馬韁,恰要騰身的一霎那,忽聽「轟隆隆」十幾聲巨響,每聲巨響均如炸雷一般。與此同時,地面微微震動,馬群頓時受驚,仰頭長嘶,原地踏蹄,亂成一團。

薛蘅心呼不妙,左足自馬蹬中抽出,扭腰撲向一側的呂青。可馬群受驚後亂躥,瞬間便將她和呂青分隔開來。

那兩名馬夫捷如猿猴般撲出,一人手中寒光直取呂青胸膛,另一人則飛快地將頡可拉下馬來!

呂青於炸雷突響之時心神顫了一顫,鎮定下來時,寒光已到了胸前。幸虧他曾在暗室中習練躲避暗器,身子以一種常人絕無可能的角度往馬鞍邊仰去,堪堪避過這致命的一劍。

薛蘅這時才凌空撲來,架住「馬夫」緊接著刺出的一劍。呂青人在鞍側,雙手迭揮,射出金針,與薛蘅合力將那「馬夫」逼退。但頡可已被另一名「馬夫」搶出了數丈遠。

薛蘅知道已不可能再搶回頡可,大呼道:「大家控好馬!往南逃!」

此時,與二人纏鬥的馬夫左手在面上一抹,露出真實面目,正是雲海十二鷹中的羽紫。他身姿瀟洒地往後飄退,落在一匹馬上,長笑一聲,「薛閣主!為了感謝你照顧了王子這麼些日子,我王贈你一千匹餵了巴豆的馬,請薛閣主笑納!」

薛蘅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知道中了丹王之計。丹王故意說要考慮一晚,定是派人在不遠處埋下火藥,火藥數量雖不多,爆炸起來卻可讓馬群受驚。他再命雲海十二鷹易容裝扮成馬夫,攻了自己和呂青一個措手不及,搶走了頡可。

眾人騎著這一千匹餵了巴豆的戰馬,不過十餘里就會被丹軍趕上。愛子受辱,丹王只怕會血洗尚氏一族。

羽紫看著羽白帶著頡可馳遠,從袖中取出一個流星火炮點燃。火炮一飛衝天,夾著尖銳的哨音,在空中綻開絢麗的煙火。

薛蘅知丹軍馬上就會追來,厲聲喝道:「快逃!」

可那些戰馬被餵了巴豆,又受了驚嚇,尚氏族人特別是婦孺老幼又如何能令它們乖乖聽話。左家堡前,數百匹馬驚嘶踢踏,亂作一團。

羽紫拉馬在遠處看著,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

薛蘅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自己竭盡心力,只怕仍無法保住尚氏這數百條性命。她正想命眾人棄馬,向白沙河方向分散逃命,呂青忽然眉梢一動,道:「閣主,你聽!」

薛蘅鎮定下來,收懾心神,只聽上萬鐵蹄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卻不是由北面發出,竟是從南面向左家堡急馳而來。

遠處的羽紫也慢慢地變了臉色,張目向南方眺望。

薛蘅回頭,只見左家堡以南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慢慢地出現無數個黑點。再過片刻,馬蹄聲、鐵甲聲響成一片,鐵騎中那面斗大的白底黑邊旗幟也越來越清晰。

迎風飄展的旗幟上,綉著斗大的「謝」字。

旗幟下,銀甲將軍挺拔的身影漸馳漸近。他躍馬揚鞭,如離弦之箭馳過青蔥原野,叱喝之聲飽含熱切的期待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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