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跳梁可笑井底蛙

「薛閣主,你看!」張若谷拉住馬韁,用手束了馬鞭,指向右前方。

薛蘅駐馬觀望。只見由三人行走的山峰下往右前方延伸,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平地,平地往北,是兩座對峙的高峰。山與山之間,殘破的關牆依稀可見,而沿著連綿的山脊,是一座又一座荒蕪的烽火台。

薛蘅面露微喜,「難道這裡就是——」

「是,這處就是當年赤馬關大戰的的遺址。令派祖師爺青雲先生,正是在此處,輔佐秦修以少勝多,大敗劉武成的十萬大軍,從而北上入主涑陽,創立一代皇朝。」

謝朗在馬上眺望,嘆道:「妙啊,難怪祖師爺選在此處堅守三月之久,再發動大反攻。此處於南面大軍來說是攻守兼備,而對於北面之軍,卻是進退兩難。」

薛蘅卻嘆道:「自古英雄業,多少黍民淚。」

張若谷哈哈大笑,道:「敢問薛閣主,是先有英雄業,還是先有黍民淚?」

薛蘅微愣。張若谷顧盼四周,意興橫飛,道:「人人皆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卻不知若逢亂世,生民塗炭,若不揭竿而起,化為枯骨者何止萬人?所謂時勢造英雄。有才之輩更應挺身而出,救黍民於水火之中,造就一番豐功偉業,又豈不強過隨波逐流、醉生夢死之徒?!」

薛蘅點了點頭,道:「張兄說得是,當年祖師爺也是見天下百姓受苦,才選定明君,以求安定天下,造福蒼生。」

張若谷大笑,「秦三擔不過是運氣好,他是不是明君,還真不好下斷論。」

謝朗聽他對太祖皇帝極為不敬,正要反唇相譏,張若谷已向薛蘅拱手,「此番與閣主同行,受益良多。這處離京城已不遠,在下多年來漂泊江湖,犯下不少大案,不便進京,只能送閣主到這裡了。」

薛蘅這才知他並非順路,心中感動,道:「不知張兄要去往何處?」

張若谷嘆道:「不瞞閣主,我張若谷自幼便有一番雄心壯志,奈何奔波多年,一事無成。眼見天下英雄輩出,關外丹王正當盛年,北梁傅夫人驚才絕艷,殷國又有薛閣主和謝將軍這樣的英才,南面更出了穆燕山、柴靖那等傑出人物,我實是——」

薛蘅勸道:「張兄太謙了——」

張若谷輕舉右手,止住她的話語。「不管怎樣,我得先去會一會那個穆燕山。我要親眼看一看,他到底有何出眾之處!竟能令柴靖那等人物都甘心歸入其麾下!」他望向赤馬關,雙眸如炬,先前感慨時的悵然已全然不見,一股豪氣頓生。

他轉向薛蘅拱手,道:「閣主,張某有一言,還請閣主謹記。」

薛蘅頷首,「張兄請說。」

「閣主,你此次受傷,因傷在胸口,以心脈損傷最巨。現雖痊癒,但……只怕會留下病根。還請閣主謹記:以後切勿因小事鬱結於懷,多多開懷大笑,以免心疾漸重。」

薛蘅點頭:「薛蘅記下了。」又望著張若谷,語氣誠摯:「張兄,大恩不言謝,日後張兄若是足跡踏到了西北,還請上孤山,也好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張若谷仰頭大笑,「好好好!」

又笑道:「去也去也!」他向謝朗一拱手,撥轉馬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的身形便消失在山路盡頭。

唯有他的歌聲仍依稀傳來。

踏歌萬水間,

仗劍三千里。

輾轉風雲路,

寒光照鐵衣——

薛蘅凝目山路盡頭,良久,輕輕嘆道:「真豪傑也!」

她轉過頭,卻見謝朗似笑非笑,右邊嘴角還微微抽動,訝道:「你怎麼了?」

謝朗搖頭,道:「沒什麼,只是見張兄就這麼告辭而去,想到天長水遠,再見無期,頗為不舍。」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薛蘅道:「是啊,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向他請教。」

謝朗恨不得迎風歌唱,忽然豪興大發,指向赤馬關,道:「蘅姐,不如我們去那裡策馬一番,領略一下祖師爺和太祖皇帝當年的風采,如何?」

薛蘅微微沉吟,竟點了頭,「好。」

謝朗大笑,滿腔歡喜之情難以掩抑。他勁喝一聲,催動身下棗紅馬,馳向赤馬關前的莽莽平原。

薛蘅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縱騎追了上去。

春末夏初,平原上野草郁郁青青,暖融融的風拂過原野,草波起伏,宛如綠色的海洋。

草海上,漸漸有霧氣蒸騰,這迷濛的青色和天空柔和的蔚藍色相映成一幅清麗的圖畫。雲雀飛上天空,又俯衝下來,待被馬蹄聲驚動,再度衝天,響起一片嘰喳的叫聲。

暖風拂面,謝朗縱馬疾馳,側頭間見薛蘅追了上來,滿懷舒暢,笑道:「蘅姐,咱們比試比試,看誰先到關下。」

薛蘅來了興緻,道:「好!」足跟運力,在馬臀處踢下。

眼見她超過自己半個馬身,謝朗一笑,策動駿馬又趕超過去。薛蘅毫不相讓,再度趕超,謝朗便打起全部精神,奮力狂追。

暖風中,兩匹駿馬如兩道閃電,劈開霧海綠波,馳向赤馬關。

快到關牆下,兩人尚是並駕齊驅,眼見難分勝負,謝朗忽聽到空中數聲雕鳴,他下意識地鬆了松韁繩,薛蘅已於瞬間沖先到了關牆下。

謝朗抱著撲入懷中的大白罵道:「你個臭小子,這麼多天不見人影,一來就讓老子輸!」

他在霜陽府用大白戲弄了那周算盤後,後悔之下便命大白遠遠飛開,沒有召喚不得下來。誰知後來遇東桑忍者偷襲,薛蘅受傷,二人白天一直在馬車上,這十來日,竟與大白小黑再度失去聯繫。這刻重逢,罵過後,便又是一番親熱。

大白顯是不習慣主人過度的熱情,振著翅膀飛開。謝朗笑著抬頭,見薛蘅從小黑翅膀下取出一樣東西,掩在手心裡看過,又迅速收入懷中,但她的唇邊,有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

謝朗仰望關塞兩邊綿延的烽火台,忽發奇想,「蘅姐,咱們再去登登這烽火台,如何?」

薛蘅竟也沒有表示異議,反而似有淡淡的欣喜,「好。」

可春末夏初的天氣,說變就變,二人還未登上烽火台,雨點便砸了下來。

等二人狂奔進烽火台內,謝朗臉上已是灰白相間,為易容而塗抹的麵灰之物全被雨水沖洗得慘不忍睹。

謝朗看到薛蘅面上的小麻子也搖搖欲墜,哈哈大笑。他索性走到瞭望孔處接了雨水,將面容洗乾淨,回頭道:「蘅姐,反正快到京城了,咱們不用再易容了吧。」

薛蘅正一粒粒將麻子揭下,抬頭見謝朗面上水珠燦然,笑如朗日,不禁心尖一跳。

她轉過頭,許久,輕聲道:「明遠,對不起。」

謝朗獃獃道:「啊?什麼對不起?」

薛蘅竟似不敢看他,別著臉,低聲道:「今天是四月初二,入夏節,三年前,我——」

謝朗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反倒有點不自在起來,忙擺手道,「別別別,蘅姐。當年、呃,當年若沒有你那句詩的激勵,我後來也不會咬著牙吃下那麼多苦,更不會有今日——」

他一時也不知怎樣對答才恰當,忽然朗聲笑起來,「蘅姐真是,這個時候說這些做什麼,快看!」

薛蘅循著他的目光望向烽火台外,只見雨竟已慢慢停住,烏雲在空中急速飛卷著散去,天空仍是湛藍一片。

離了赤馬關,兩人不再策馬疾奔,在暖風裡慢悠悠地走著。謝朗覺得似有滿肚子話想說,每次張口,卻又不知要說什麼。

官道蜿蜒向前,謝朗忽然想到,若是這官道一直沒有盡頭,就這麼彎彎曲曲下去,倒也不錯。

薛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偶爾看一看謝朗,又越過他的肩,去看他身後的山丘田野。

兩人正在神遊天外,路邊樹叢中忽然鑽出幾個人來,擋在路中間向二人喝道:「站住!」

謝朗嚇了一跳,急握馬鞍邊長槍,凝目細看。

攔路者共有三人,均著顏色鮮艷、式樣奇特的寬袍大服,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帽子後面還飄著兩根長長的布帶。

謝朗覺得這些人的裝束似曾相識,想了一下,輕聲對薛蘅說:「是南梁國的人。」

中間一人身上的衣服綠得刺眼,他個子不高,卻挺胸昂首,用輕蔑的眼神上下掃了謝朗一眼,拖長聲音道:「爾等二人,可是謝朗與薛蘅?」

謝朗看了看薛蘅,點頭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綠衣人再挺了挺胸,輕咳一聲,「看樣子是了。奏樂!」

他左邊的紅衣人迅速從袍子下取出一麵皮鼓,另一人則取出一件似笙非笙的樂器。

紅衣人敲響皮鼓,另一人則吹響那樂器,嘭嘭聲夾著絲樂聲,曲調怪異,再加上這三人的服飾舉止,薛謝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樂罷,綠衣人搖頭道:「真是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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