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芄蘭

畫舫在湖中慢慢走著,不時有絲竹聲和女子嬌笑聲傳出,有遊客自湖邊經過,稍加打聽,不禁都感嘆謝家公子年少風流、艷福無邊。

畫舫底艙,謝朗挑起珠簾,見平王正執筆疾書,笑道:「王爺倒是自在,害我又白擔這風流名聲!」

平王抬頭笑了笑,放下筆,又肅容道:「來齊了嗎?」

「都到了。」謝朗與一眾少年依序坐下。

平王向謝朗微笑,「委屈明遠了,皇兄盯得緊,本王又沒有開府建制。咱們雖然義氣相投,也只能借這珍珠舫來聚會議事。」

謝朗擺手,笑道:「不妨不妨,謝朗早說過,這顆腦袋都是王爺的,何況區區名聲。萬一傳到我家老子耳中,大不了讓他揍一頓就是。」

少年們轟然大笑,其中一人道:「明遠,你皮厚,讓你家老子多揍幾板子,倒也不妨。」

另一人道:「實在揍得厲害,讓太奶奶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平王待眾人笑罷,叩了叩案幾。屏風後轉出一位年輕女子,眉目艷麗、膚色勝雪,手中捧著一卷畫軸。

沒見過她的少年俱各心中暗凜,他們都有一身藝業,卻沒能聽出屏風後有人,看來她定是珍珠舫的首腦人物——秋珍珠。

眾人都知秋珍珠乃平王心腹。平王屢受弘王、雍王合力排擠,又沒有開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建了這艘珍珠舫,由秋珍珠主持,負責打探和傳遞情報、監視百官,同時暗中培養死士。

秋珍珠微笑著將捲軸展開。平王面容嚴肅,指向圖上某處,道:「據最新收到的消息,丹族大軍已移至此處,靳燕雲的人馬正往此處調集,估計馬上會有一場血戰。」

他的手在圖上划過,「這是丹軍和我軍的調兵路線,時間緊張,咱們的人沒法子弄清楚全部的情況,但大致差不多。」

謝朗看著地圖,雙目生輝。旁邊一位少年卻眉頭緊鎖,喃喃道:「危險!」

「元貞說得對,靳燕雲此次只怕有些冒進,十分危險。」 平王點頭道。

陸元貞托住下巴沉思片刻,又道:「從地形來看,靳燕雲若在此處戰敗,只怕性命難保。」

「為何?」

「不好說,只願我的猜測不要變成現實。」陸元貞嘆道。

平王也嘆道:「可惜靳燕雲死腦筋,我若修書警告他,他一定會細稟父皇,說本王干預軍事。若被大哥二哥知道,安本王一個干預兵權、圖謀不軌的罪名,可就——」

「是啊。」陸元貞想起朝中局勢讓平王束手束腳,縱是預感到前線危急,卻也無法化解,心情沉重。

謝朗卻想到下一節,忙道:「若靳燕雲真的戰敗,岷山危險!」

「是。」平王道:「所以靳燕雲必會分出人馬固守岷山,他若戰敗身亡,丹族要攻下岷山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時,父皇定會從朝中重新選派將領。」

少年們明白過來,摩拳擦掌,紛紛道:「我們無論如何要抓住這個機會,非把兵權拿到不可。」

平王目光自眾人面上一一掠過,沉聲道:「現在要做的,便是等待時機,只要前線戰報一回,趁皇兄沒有準備,將兵權搶到手!」

謝朗拍了下手掌,道:「好!咱們就詳細籌劃,等軍報進京,不管出現什麼情況,隨機應變,搶在弘王之前,將兵權奪到手!」

畫舫在少年與歌妓們的歡聲笑語中緩緩靠岸。謝朗一副喝高了的模樣,與眾歌妓依依惜別,踏蹬上馬,往城東謝府馳去。

夜風輕拂,他怕弘王手下暗中監視自己,仍裝出一派胡鬧模樣,若非家僕緊跟著,險些跌落馬來。

回到府門,遙見大門左邊掛起了兩盞燈籠,正是家丁們以暗號通知,老爺在正堂等自己回府,謝朗不由發愁:這麼晚才回家,又不能向死板的爹說出與平王密商要事的實情,只怕得挨一頓責罵。他想了想,輕輕下馬,小廝們會意,將馬牽開。

他沿著牆根一路向西,在西南角停住腳步。這裡是無人居住的秋梧院,通過這個院子,可以直達太奶奶住的碧蘭閣,只要在那裡躲上一夜,便可萬事大吉。

謝朗得意笑了笑,將披風解下,系在腰間,腳尖在牆壁上點了點,身形如壁虎般,蹭蹭兩下,便攀到了牆頭。

他剛將身子閃過牆頭,正要翻入院內,忽有一物撲來,疾如閃電。謝朗躲閃不及,被那物啄中右肩,劇痛下跌落牆頭。

水花四濺,謝朗全身一涼。他竟忘了秋梧院內有處荷塘,先前爬上牆頭正在荷塘邊,這一跌剛好跌入水中。

秋梧院久未住人,荷塘一片枯敗景象,淤泥也積得很深。謝朗狼狽萬分地從淤泥中提出雙腿,游向岸邊。

黑影再度撲下,謝朗水性不佳,既要躲避襲擊,又要不沉入水中,照顧不暇,左肩再被黑鳥啄了一下。

黑鳥不停攻擊,謝朗躲閃間怕爹聽見,不敢怒喝出聲。黑鳥卻甚是得意,「哇哇」大叫。

待謝朗千辛萬苦攀上岸邊的石頭,抹去面上水珠,睜開眼,一雙寒星似的眼眸嚇得他大叫一聲,跌回水中。

薛蘅冷眼看著水中掙扎的謝朗,見他即將上岸,喝道:「哪裡來的毛賊!」折下一根竹枝,「唰唰」幾下,攻向謝朗。

謝朗抵擋不住,「撲通」一聲,再度落水。眼見薛蘅守在岸邊,他怕爹聽到動靜趕來,忙低聲道:「是我。」

「你是誰?!」

「可惡!」謝朗心中暗罵。但薛蘅方才那幾招,他知自己不是她的對手,只得放軟語氣道:「我是謝朗。」

「謝朗是誰?為何夜闖他人府第?!」

謝朗恨恨地翻了個白眼,萬般無奈,咬牙道:「師叔,我是您的師侄,謝朗。」

薛蘅緊盯著他,語帶疑慮,「我倒是有個師侄叫謝朗,可他就是這家宅子的主人。若是主人,為何不由正門出入,要行這宵小之事?」

謝朗見她不再出招,語氣也有所緩和,忙爬上岸。他怕爹發現,顧不上全身濕透,趕緊往院門溜去。

人影一閃,薛蘅攔在他面前,冷冷道:「天黑無燈,我看不清你的面目,怎知你就是我師侄謝朗?若真是謝朗,為何要從這處翻牆入院?!」

羽翅輕響,小黑落在薛蘅肩頭,它看著謝朗狼狽的樣子,想是十分得意,「哇哇」仰天連叫數聲。

謝朗對這扁毛畜牲恨到極點,心頭火起,怒道:「這是我家的宅子,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你管不著!」

「畜生!」怒喝聲傳來,謝朗眼前一黑,只見謝峻正站在院門口,旁邊兩名家丁打著燈籠。

謝峻怒氣衝天,順手拿起牆邊的一根竹棒,急步走來。謝朗知大事不妙,向一名家丁使了個眼色,便老老實實地被謝峻揪住往地上一趴。

謝峻手中竹棒落下,怒罵道:「打你個畜牲!夜不歸府!翻牆入院!還敢頂撞師叔!我打死你,省得他日你做出欺師滅祖之事!」

謝朗運起單爺爺教的硬氣功,護住屁股不被打裂,眼角瞥見薛蘅抱著小黑站於一旁,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氣得「啊啊」大叫。

謝峻只道他吃不住打,屁股疼痛,竹棒便落得慢了些。薛蘅見謝朗暗中瞪著自己,不由嘴角微撇,卻聽院門外傳來蒼老的聲音,「住手!」

拐杖點地聲由遠而近,一名老婦走入院中。謝峻忙扔下竹棒,上前扶住她,惶恐道:「祖母怎麼來了?是孫兒不孝。」

老婦白髮蒼蒼,卻十分精神,步子也邁得極大。謝朗見救星趕到,心中得意,裝出一副被打傷了的模樣,掙扎著站起,躬身泣道:「朗兒不孝,讓太奶奶傷心。」

太奶奶見他全身濕透,雙肩鮮血滲出,心疼得不行。但她知孫子謝峻必不是沒來由的責打重孫子,也不好責罵,便緊握住謝朗的手,牽著他往院外走,口中大聲道:「這大冷天的,趕緊換衣衫,別凍著了!」

「祖母大人,這畜生——」謝峻話一出口,太奶奶將手中拐杖用力頓在地上,回頭冷哼了一聲。

謝峻不敢再說,垂下頭去。太奶奶牽著謝朗出了院門,謝朗忍不住回頭,與薛蘅冷冷的眼神對個正著。

他促狹心起,右眼一眯,得意洋洋地做了個鬼臉,又「哎呦」叫了一聲,裝模作樣地齜了下牙,這才一瘸一拐地扶著太奶奶揚長而去。

薛蘅心中冷哼一聲,「芄蘭之葉,童子佩韘!」

謝峻呆站在原地,望著地上的水漬血漬,想起兒子自幼只喜舞槍弄箭,一門心思入伍從軍,再想起謝氏嫡宗僅這一根獨苗,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拭了拭濕潤的眼角,見薛蘅正抱著小黑站在荷塘邊,忙過來道:「犬子頑劣,讓師妹見笑。日後還請師妹多幫我教訓教訓他,以免他走入歧途。只是這裡很久沒有住人,條件太過簡陋,師妹還是住到夏爽閣去吧。」

薛蘅卻不答話,緊盯著月光下的荷塘。水面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著微幽的波光,薛蘅眼力極佳,可見到池中先前被謝朗帶起的淤泥仍有一部分存留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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