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羽翻飛

殷,景安五年。

三月末,涑陽郊外西山的桃花已經落盡,落花紅紅白白、飄飄絮絮鋪滿山間,襯著山巒上的碧蘿翠樹,山腳的一帶綠水,暖意融融。

這裡本為荒山野嶺,但八年前,有位青年在此赤手空拳,力斃兩頭猛虎,轟動涑陽,更因此被景安帝賞識,提入軍中,平步青雲,成為天下聞名的燕雲大將軍。

從此,涑陽的王公貴族們紛紛擁來此處,行圍打獵、狩獸為樂,一時成為殷國風尚,倒將皇族正兒八經的南蘇圍場給冷落了下來。

這日申時,山間犬吠聲忽盛,大隊人馬跟著獵犬,由山巒上快速下來,追趕一頭野鹿。

野鹿的雙眼驚恐萬分,跳躍著東躲西藏,卻躲不開高超獵人的圍追。

獵犬越發囂狂,野鹿愈加悲憤,它嘶鳴著,在包圍圈中橫衝直撞。

包圍圈外,一名穿紫色勁裝的少年側頭笑道:「柔嘉,你想要捉活的,怕是不行了。」

他身邊少女約十四五歲,穿淺綠色勁裝,身形輕盈裊娜,奔到前方一黑衣少年身邊,語帶央求,「明遠哥哥,能不能不傷它,將它擒下?」

黑衣少年俊眉微皺,想了想,回身走向那紫衣少年,「請王爺助謝朗一臂之力。」

紫衣少年含笑點頭。少女卻怕傷了那野鹿,忙拉著黑衣少年的衣袖搖了搖,「明遠哥哥,要是沒有把握,就放它走吧。說不定,有小鹿在等著它呢。」

紫衣王爺笑出聲來,「柔嘉,你放心吧,肯定沒有小鹿在等它。」

「為什麼?」少女清眸如水,仰頭望著他。

黑衣少年謝朗從箭囊中取出六支長箭,一一折斷箭頭,遞了三支給紫衣王爺,回頭笑道:「柔嘉有所不知,這是頭剛剛成年的雄鹿,當然沒有小鹿在等它。」

少女雖不知如何分辨未成年的雄鹿,卻也放下心來,見謝朗右手輕擺,便微笑著,如同小鹿般跳開幾步。

長箭慢慢搭上弓弦。

獵犬在主人的號令下,只將野鹿圍住,不再吆喝追趕。野鹿趴在草地上,劇烈喘氣,似是力竭,但它的眼睛透著腥紅,彷彿在等待著,做殊死一搏。

扎步,吐氣,謝朗和紫衣王爺運力拉弓。巨弓「吱呀呀」輕響,弓弦漸被拉到極致。

謝朗穿的是勁裝,隨著這拉弓之力,他胸前衣衫慢慢綻開,露出賁張的肌肉。綠衣少女本盯著野鹿,慢慢地,視線移到他身上,再也移不開來。

大弓拉滿,謝朗與平王同時勁喝出聲。侍從們會意,動作齊整,迅速散開來,齊聲大喝。野鹿正惶惶不安,驚得猛然立起,前蹄懸空。

六支長箭挾著勁沛真氣射出,只在空中「嗤」地閃了閃,幾乎同時射中野鹿胸腹數處。野鹿嘶叫一聲,滾翻在地。

侍從們拉著大網撲過去。野鹿僅僅掙扎了數下,便不再動彈,側躺在網中,呦呦低鳴。

「還是明遠哥哥最棒!」少女嬌笑道。

紫衣王爺賞了她一記板栗,「死丫頭!眼中就只有你的明遠哥哥!」

少女抱住他的左臂,輕晃著笑道:「皇兄是英明神武的平王殿下,自然不需柔嘉再誇了!」

平王笑了笑,幼妹雖偏心,但他也看得清楚,自己的三支箭稍稍落後於謝朗的箭勢。他轉向謝朗,「下次賽箭,小謝別藏私,與本王正式比一場。」

謝朗正拄弓而立,聞言轉過頭來,修眉入鬢,意興橫飛,「這話可是王爺說的,別到時輸了,又來尋我的晦氣!」

平王大笑,正要說話,少女忽然叫道:「快看!」

平王與謝朗同時轉頭,只見那野鹿身上,不知何時停了只黑鳥。

鳥如雲鷂般大小,渾身羽毛黑亮,在野鹿身上跳來跳去,頭微微歪著,似是好奇這大傢伙為何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少女看著這黑鷂,心中喜愛,恨不得即刻將它帶回宮中餵養。

「明遠哥哥,我想要這隻鳥,千萬別傷它。」

謝朗自十歲起便是平王秦磊的陪讀,與平王同行同止,與其胞妹——柔嘉公主秦姝也十分熟稔。他視她如同幼妹一般,向來不願拂了她的意,此刻聽她這般央求,便將右臂一攤。

侍從遞上輕弓,他將箭頭折去,眯起雙眼,瞄準正在野鹿身上悠閑踱步的黑鷂子,控制好力道,黑翎長箭倏然而出。

秦姝雖知箭頭折去,黑鷂無性命之憂,但也有些擔心,在長箭射出的一瞬,便急急奔向野鹿。

謝朗箭一出手,便知必中,輕弓在手中滴溜轉了轉,瀟洒轉身。轉身一剎那,他面色忽變,急撲出去,抱住秦姝,翻滾於地。

秦姝天旋地轉,耳邊聽到野鹿的大叫及眾人的驚呼喝斥,待被謝朗抱著滾開很遠,再狼狽地坐起,仍不知發生了何事。

平王卻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

箭出那一剎那,黑鷂振翅而飛。

野鹿受驚,背脊微聳,這一箭結結實實,射在了它身上。

吃痛下,它大叫一聲,猛然掙開繩網,揚蹄站立。眼見奔過去的秦姝就要被它的前蹄踏中,幸虧謝朗反應極快,將她抱離險境。

侍從們都是平王麾下精銳之士,忙一擁而上,將繩網拉緊,野鹿也再無力氣掙扎。

待秦姝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她的纖腰,正被謝朗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而她的頭,也正依偎在他的頸窩。

她正在迷糊之時,平王大步過來,「柔嘉沒嚇著吧?」

謝朗扶著秦姝站起,鬆開雙手,笑道:「讓她嚇一嚇也好,免得下次行事魯莽。」

平王見秦姝神情怔怔,小臉時紅時白,忙摸了摸她的額頭,「別真是嚇著了,回去又得挨母后的責罵。」

秦姝回過神,瞥了瞥身邊的謝朗,面涌紅暈,低聲道:「皇兄放心,我沒事。」

平王和謝朗也未在意她的異樣,謝朗正要說話,「撲楞」輕響,黑影一閃,先前那頭黑鷂竟再度從空中落下,仍舊在野鹿身上輕輕縱躍,躍得數下,仰頭「咕嚕」數聲,似在嘲笑什麼。

謝朗一擊失手,本就不豫,此時見這黑鷂「挑釁嘲笑」,心頭火起,冷聲道:「今天不活捉了你這畜生,我就不是涑陽小謝!」

秦姝忙道:「別傷它!」

「放心吧。」謝朗再取一支長箭,折去箭頭,對準黑鷂。

箭影閃過,黑羽展翅,他這一箭,仍是射了個空。黑鷂在空中「哇」聲大叫,似在炫耀著什麼,盤旋數圈,向西飛去。

眾人大感驚訝,謝朗世家子弟,自幼習武,其槍箭雙絕在涑陽無人不知。有仰慕他的坊間女子,更是編了一首詞,贊其風采,其中便有一句——寒劍鵰翎,但看涑陽小謝。

今日他射擒這黑鷂,兩度失手,平王覺得不對勁,見這黑鷂靈性十足,忙道:「小謝,這黑鷂子,只怕是有主之物——」

他的話剛出口,謝朗已躍身上馬,黑衣黑騎,濺起一線灰塵,追著空中那道黑影,疾馳而去。

平王還未下令,秦姝也翻身上馬,大呼道:「明遠哥哥,等等我!」

黑鷂在空中時而展翅盤旋,時而拍翅低飛。

謝朗一心想生擒它,仍舊折斷箭頭,瞅准機會,連射三箭,但仍被這黑鷂一一避開。

他少年心性,又素有些犟脾氣,想起今日如果連一隻扁毛畜生都拿不下,何談他日沙場殺敵、為國效忠?眼見黑鷂越飛越高,一直向西,而它不時發出的哇叫聲更象是在嘲笑他,謝朗恨得牙根痒痒,狠抽身下駿馬,緊綴不舍。

再追數里,黑鷂似是有些力乏,在空中低低盤旋,終於停在一棵參天大樹上,收翅而立。謝朗也在樹下拉住駿馬,一人一鳥,靜靜對望。

見他不再彎弓搭箭,黑鷂似是放鬆了些,再過一陣,謝朗微微笑了笑,撥轉馬頭。

黑鷂見謝朗撥轉馬頭,得意地「呱呱」示威了兩下,見謝朗不理它,便低下頭梳理羽毛。

它低頭一瞬,謝朗猛然回身,雙臂急舉,白翎長箭如閃電般射出。

長箭出手,謝朗咧嘴而笑。

卻聽有女子怒喝聲傳來,夾雜著尖細的嘯聲。一支短箭由右前方射來,竟快過謝朗的箭勢,在長箭快要射中黑鷂之際,將長箭擊落。

黑鷂受驚,「哇」聲大叫,撲閃著翅膀,向下急落,撲入一人懷抱。

謝朗笑容僵住,抬眼望向右前方官道。兩名女子正策馬而立,一人四十開外,著青色衣裳;一人二十來歲,穿藍色粗布衣裳,身上皆沾著灰塵,想是長途跋涉,風塵僕僕。

黑鷂在那藍衫女子懷中拱躍,這女子不停輕撫著它,如同哄著受驚的孩子,「小黑乖,不怕——」

黑鷂慢慢平靜,藍衫女子抬頭直視謝朗,冷聲道:「混小子,你為何要傷我家小黑?」

謝朗這才知平王之話沒錯,黑鷂果是有主之物,不禁面上一紅,一時間不好答話。馬蹄聲響,秦姝策馬趕了上來,嬌聲大呼,「明遠哥哥,射中了嗎?」

謝朗向藍衫女子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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