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三天的行程是爬長城,偏偏正好是喬暖生理期的第一天。她早起喝了一大杯紅糖水,出門時依然覺得小腹在隱隱地墜痛。然而行程不能耽誤,只好硬著頭皮和車隊一起出發。

長城比她想像中的要陡峭許多,每次逢上哨崗的部分,角度幾乎都有六七十度,她背著行李,抓著旁邊的扶手,一邊走一邊直喘粗氣。風景雖壯麗,她卻難受得沒有心思去欣賞。

何決幾步追上來,看她面色有些異常,忙問:「怎麼了?」

喬暖停下腳步,擺了擺手,「沒事,你先走吧,我慢慢跟上來。」

何決把她的包取下來,背到自己背上,「要是不舒服就別爬了。」

喬暖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昨晚開會翟總說了今天我和甘憶也必須跟著爬。」

「去跟翟明說一聲。」

喬暖堅決搖頭,「真的不用。你先上去吧,全團要在好漢坡拍照的。」

何決卻是不聽,一手架住她的胳膊,將她扶住。喬暖雖想反對,然而實在體力不及,加上實在疼得有些厲害。又爬了一段路,喬暖感覺到腹中像是有一把鈍銹的匕首在慢慢攪動,拉扯著她的五臟六腑。疼痛一陣強過一陣,胃也開始跟著翻滾,嘔吐感愈加強烈。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的花白,手一陣一陣地冒虛汗,體溫低得可怕。

見喬暖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何決連忙扶著她在台階上坐下,「要不要緊?」

喬暖搖了搖頭,身體蜷曲,手緊緊地按住小腹。

山風強勁,吹得她越來越冷,腹痛也越來越嚴重。何決感覺到自己觸到的皮膚冷得嚇人,連忙脫掉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來往有人好奇地停下腳步,看一兩眼又繼續往前走。

何決蹲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看著她臉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心裡愈發焦急而又而能為力。

「喲,小崽子,爬不動了?」身後突然響起翟明爽朗的聲線。

何決回頭,放眼望去,身後已經沒有冬令營的人了,顯然翟明是隊伍的最後一個。

「她不舒服。」何決站起來,往旁邊讓了讓。

翟明將扛著的營旗放在一邊,蹲下來探了探喬暖的額頭,「這是怎麼了?」見喬暖按著腹部,臉上全是冷汗,心下瞭然。立即將喬暖的手拉過來,用力地掐住虎口處的合谷穴。喬暖臉疼得皺成一團,也不知是因為手上還是因為腹痛。

何決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蹙眉。

如此大約持續了十分鐘,翟明鬆開手,喬暖臉上終於恢複了一點血色,她抬起頭來茫然地看了一眼。

翟明將喬暖身上蓋著的衣服取下來,遞給何決,「你快穿上,別感冒了。」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喬暖蓋上,背過身,拉住喬暖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背上,然後慢慢地背起來。

「小鬼,你把營旗給我送上去,我背她去車上休息。」

一路顛簸得難受,天地彷彿都倒懸了過來。喬暖覺得胃裡直翻騰,然而腹痛已有所緩解。二十分鐘後終於到了山腳下,翟明累得直喘氣。他放下喬暖,將她扶到車上的座椅上躺下,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問:「好些了沒?」

「想吐。」喬暖有氣無力地答了一聲。

翟明到前面翻了幾個塑料袋出來,賽到喬暖手裡,「你可別吐車上了,拿著,我去給你弄點開水。」

喬暖吐了之後感覺好了很多,胃部的痙攣終於慢慢平復下來,腹痛也漸漸好了。

不一會翟明回來了,遞給她一杯開水和一瓶溫熱的八寶粥。喬暖坐起來,接過水杯輕輕說了聲「謝謝」。

翟明在旁邊的位置坐下,打開窗戶點了一支煙,慢慢地抽著。

喬暖喝著熱水,低聲說:「翟總,謝謝你。」

翟明彈了彈煙灰,「難得你還肯謝我,昨天不是還一副要殺了我的表情。」

喬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下次別遇到事兒別逞能,搞得我好像虐待員工一樣。」

喬暖看了看自己左手虎口處被掐出來的駭人的紅印,「這還不叫虐待,疼死了。」

翟明白了她一眼,「知足吧,這方法我一般人還不告訴他。」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知道的?」

翟明抬眼看了看她的左手,吸了一口煙,「一個老中醫教的,以前我女朋友也跟你一樣。」

喬暖打開八寶粥的罐子,「那你還真是細心。」

「別瞧不起人啊。」翟明將目光轉向窗外,「我沒讀大學,高二就輟學去打工了。我女朋友是班上第一名,成績特好,長得也特漂亮。我跟她感情也很好,直到她讀大學去了我們都還在一起,她是個特別好的姑娘。」

「那你們現在結婚了嗎?」

「結婚?」翟明笑了一下,「她父母瞧不起我,逼著她跟我分手。我不想她為難,就和她分了。」

「可是她有沒有瞧不起你。」喬暖喝著粥,輕聲說。

「我就一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她瞧得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她從小沒吃過苦,跟著我哪有什麼好日子過。」翟明自嘲地笑了笑。

「你現在發展得挺好的啊。」

「我後來去D市找機會,那個時候是十九歲吧,也就比你現在大了一點。沒有錢,最窮的時候只能睡在大街上,煙癮犯了也沒錢買煙,就去撿別人扔的煙屁股抽。坑蒙拐騙的勾當都干過,局子也蹲過。也是最近這幾年才慢慢找到了門道,情況才好起來。」

喬暖只知道翟明不容易,但沒想到居然這麼不容易。他說的這些,她完全無法想像,只從小說和電影里見過,以為這些都是虛構出來的,但其實並不遙遠。

「那你女朋友現在呢?」

翟明手肘撐著車窗,煙叼在嘴裡,也不抽,過了很久,才開口:「都過去了。」

「你現在這麼有錢,為什麼不把她追回來。」

翟明笑了笑,「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如果她還喜歡你的話,又有什麼難的。」

「如果世界上的事真有你說的這麼簡單,我肯定比現在還要風光。」翟明哈哈一笑,將剩下的半截煙扔到窗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將自己的外套撈起來穿上,「我出去看看,你就在這兒好好休息吧。」

翟明走了沒一會兒,車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喬暖往窗外一看,卻是狂奔而來的何決。何決跳上車,見她在吃東西,臉色緊張的神色稍微放鬆了一下,氣喘吁吁地問:「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喬暖將空掉的易拉罐扔進垃圾袋裡,「你們都回來了?」

「沒有,我跟周助理說了一聲,先回來了——你沒事就好。」

「一般都沒事,肯定是因為那天吃了雪糕。」

何決聞言,臉上現出懊喪的神色,「對不起。」

「不要緊啦,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么。」

「我……」何決閉了閉眼,「我真沒用。」

喬暖撲哧一笑,「這種事你也沒辦法替我受罪啊,真的沒事,別自責了。」

何決沮喪地搖了搖頭,在一旁坐下,低著頭,許久都沒開口。

喬暖見狀,笑了笑,「別多想了,你別妄自菲薄,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和清晏那麼聰明。」

「沒有用。」

「誰說沒有用!我要是有你們這麼聰明,當時英語也不會那麼爛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喬暖眨了眨眼,「那你說的是什麼?」她想了想,笑著說,「莫非你羨慕翟明力氣比你大?」

何決轉過頭,看了她半晌,認真地說,「羨慕他年紀比我大。」

喬暖怔了怔,隨即笑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他都已經是二十六的老男人了,他羨慕你還來不及呢。」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好歹比你大了六歲好么,真是大言不慚。」

何決沒說話。

喬暖權當他是認輸了,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何決看著她,低聲說:「他很有本事。」

喬暖看著何決,從他臉上看出了真切的挫敗的神色,雖不明白為何他執意想和翟明做這樣的對比,然而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在為此感到苦惱,於是認真地說:「翟明確實很有手段的,這一點我也很佩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需要把他作為榜樣,因為他有些行為,太過圓滑老道了,這樣的人往往讓人覺得不可信。就像如果不是有這兩天的事情,我可能會一直對他有所成見,」她頓了頓,「你沒必要學他這樣,你有你自己的個性,不需要成為翟明第二。有這個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去做幾個俯卧撐。我說過,你還小,不用對自己要求這麼高。」

何決安靜聽著,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答了一句:「別倚老賣老。」

「……說我老?小鬼你是在嫌自己命長吧,明明是你自己太老氣橫秋了,多大點年紀就在這裡思考人生。」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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