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的怒氣

我從未想過,今生還會再踏入這片冰雪之地。拉開布簾,我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皚皚白雪,山巒起伏,素潔無暇。

忽然間,蘇莫飛停下馬車,轉身對我說:「唐姑娘,前一段山路過不了馬車,你現在能騎馬嗎?」我被山風吹得胸口正難受,下意識地抓住衣襟點了點頭。蘇莫飛隨後解下系在車上的馬繩,牽著馬走到我面前。

我正要下車,腳還未粘地,蘇莫飛已經托著我的手臂將我抱到馬背上。耳中聽見他說:「唐姑娘體弱,別踩在雪地上弄濕了鞋襪。」我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謝蘇公子。」蘇莫飛垂眸系著馬韁,頭都沒抬地回道:「唐姑娘不用客氣。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在下也會這樣做的。」

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在下也會這樣做的……

這是一路上,我聽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每次我說謝謝,他都是這樣回答。我終於明白,那日在紫宸派見到他時為何覺得有些不一樣——他從那時起就在刻意地疏離我,不多看我一眼,把我歸入『陌生人』的行列。

驀然想到那時他說的那句話,『練武是為了保護在乎的人,掌門師父和師兄弟們。』我低下頭深吸口氣。唐絮,蘇莫飛是心存大義的人,才不會跟你一樣糾結那些東西。你故意說出那種話來讓別人難堪,真是無趣透頂。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底深處的一個地方莫名有些發澀。

蘇莫飛用厚厚的披風裹住我,坐在我身後策馬前行。山路陡峭,加上常年積雪,即使是他也甚是小心。馬蹄輕輕落下,在平滑如鍛的雪面上踩出四行清晰的小印。待到紅葉的那間屋捨出現在我們視野里,蘇莫飛才催馬加快了速度。

勒馬停在屋門前,蘇莫飛翻身下地,走到門前輕扣了數下。有人應聲,隨後房門打開,紅葉一瞧見是他,面露驚訝地道:「怎麼了,小莫?你怎麼」蘇莫飛折身將我攙扶下馬,帶我走到紅葉身前:「唐姑娘受了重傷,勞煩紅葉前輩相助。」

紅葉不動聲色地瞅著我,探出一隻白的像雪的手按在我腕脈上。冰冷的手指摸著我的皮膚,刺|激得我打了個寒戰,隨後我再也不敢多動。

過去片刻,紅葉勾起唇角,對我笑道:「沒想到,竟然是天一神功。誰傷的你?」表情猛地僵住,心臟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我眼前發暈。蘇莫飛慌忙開口道:「前輩,誰傷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好唐……」紅葉拋了個眼風給他,笑得愈發別有深意:「小莫,我問得是她,你急個什麼?」蘇莫飛表情比我還僵硬。

紅葉轉眸再看向我,啟唇道:「那人可是姓樓?」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紅葉見狀,點頭,「果然不出所料。樓澈那兒子,是叫襲月吧。我見過。」紅葉說完,側身子讓開了門,淡然地道:「進來吧。你心脈受損,再風寒入體,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我連忙道了謝,手腳已經有些發冷地往屋內邁去。

卻在這時,聽見身後的蘇莫飛問紅葉道:「前輩,可否讓晚輩住在後院的小屋?」紅葉說:「可以。不過那屋子空置很久了,要是大風雪來,可頂不住。」蘇莫飛鬆了口氣地樣子,回道:「多謝前輩。」末了,更輕聲的加了一句:「那夜裡,唐姑娘就麻煩前輩多照顧了。」

我眼眶裡忽然湧起一股熱潮,使勁眨眼還是酸脹得難受。等蘇莫飛和紅葉說完,兩人一起進了屋內,我立馬裝做解開披風繩子的模樣,低下了頭去。

蘇莫飛上前對我道:「唐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們下午去天泉。」紅葉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向蘇莫飛:「小莫去後面的廚房拿點吃的來,我再仔細為她把把脈。」蘇莫飛應下,折身走了出門。

我將衣袖撩起,主動將手腕遞給紅葉,紅葉卻沒有抬手,別有深意地瞅著我道:「樓襲月的天一神功應該練到第七重了,所以才能如此收放自如。不然他那一掌下去,你早就死定了。」說道這兒,她突然嘆了口氣,滿頭的雪白銀絲隨著她向我走近的動作,輕輕波動著,她說:「可惜呀,他爹樓澈最後也沒練成。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他卻還捨不得殺,走火入魔死了。不知道樓襲月會不會重蹈覆轍。」

我的心底鑽出絲絲涼意,手指緊攥到關節發白。

不會的。師父不會那樣的。因為我不會逃,不會走。

蘇莫飛細心的把水熱了再端給我,我喝了幾口水,吃了點東西,便沒什麼胃口了。紅葉站起身道:「走吧,你的病越早治,痊癒的把握大一些。」等到快走出門時,她突然打住步子,恍然記起道:「對了,我等了一年的那株雪蓮快要盛開了,帶你去天泉後我會離開幾日,你自己在泉里泡著就是。還有你,小莫,」眸光瞥向蘇莫飛,「每日半個時辰,用紫宸派的內功幫她血液運行兩個周天,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我和蘇莫飛都連忙點頭答應。

然而,不過半天,我便開始後悔為何不問清楚一些。

紅葉帶著我和蘇莫飛鑽進了一個山洞,走了一會兒暖暖的水汽就撲面而來。前方有日光照射下來,洞頂是裂開的,天光從裂口投進照在熱氣騰騰的水面上,的確有天泉的意思。

紅葉指著前方道:「你下去吧。我走了。」說完一個轉身,真走得乾乾脆脆。蘇莫飛看了看我,溫和地說:「在下在洞口等著。」

他前腳剛出去,沒多久,我後腳就跟著出去了。蘇莫飛回頭看著衣衫好整以暇的我,微微驚愕地問道:「怎麼了,唐姑娘?」臉上通紅,我有些窘迫地道:「那個,泉水太深,我、我怕……」自從那次差點在溫泉里被淹,我對深過膝蓋的水都會本能的害怕。

蘇莫飛抿唇,略微思索,望了眼在洞口攀附著的幾根長長的蔓藤,眸光一亮。他探手扯下一根,一頭纏在我的手腕上,然後另一頭緊緊捏在他手心裡,抬眸對我寬慰地笑了笑,說:「唐姑娘只要用力扯一下蔓藤,在下立刻就過去。」

我褪去身上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扶著光滑的泉壁往下滑,當泉水漫過胸口時,我的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那種被水溺的窒息感突然湧上心頭,我心慌地連忙想要爬上去,卻在目光掃過系在手腕上那根蔓藤時,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蔓藤的另一頭,系著蘇莫飛。這個認知,讓我慌亂的心情奇蹟般慢慢平復了下去。

在水裡泡了快半個時辰,按照紅葉所言,胸口覺得滾燙難耐時我就可以停下了。我先解開手腕上的藤蔓放在地面,然後爬出了天泉,草草擦了擦身子上的水,將擱在岸邊的衣服穿上。

等我弄完這些走到洞口時,蘇莫飛驀然回頭看到我,眸中閃過一抹安心的神色,鬆開了他手裡緊握的那根藤蔓,走到我身前道:「唐姑娘覺得怎樣?」我回答他:「很熱,體內的血液都發燙了。」蘇莫飛點頭,「這就對了。」

我裹好那件厚披風,隨著他踏出洞口,渾身登時一個激靈。

洞內溫暖如春,洞外冰天雪地。

突然的冷熱夾擊下,我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噴嚏,接著一件還帶著體溫的披風蓋在了我肩膀上。我驚訝地看著蘇莫飛。他錯開了視線說:「唐姑娘小心別受了風寒。」說完徑自邁開步子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屋前時,蘇莫飛抬頭看向天空,喃喃道:「可能有場大風雪。」我也抬起頭望了眼,只見鉛灰色的烏雲堆積在天邊,越積越厚,確是風雪來臨之勢。

我驀然想起,問蘇莫飛道:「那紅葉前輩她獨自在外面不會有事吧?」蘇莫飛略微思索,「在下去找找。唐姑娘先進屋。」

蘇莫飛離開沒多久,天空就開始飄起雪花。隨後雪越下越大,狂風像暴怒的野獸,呼嘯著,猛烈撞擊在牆壁上,整個房子都有些不堪重負的顫動起來。

我坐在屋內等著蘇莫飛,卻久久沒見他人影。

打開窗,風雪已經掩蓋了所有的路,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費力地闔上窗戶,我猛然間有一種錯覺,蘇莫飛就此不會再回來。這個念頭讓我心悸到不行,還有些心慌。

就在這時,有人叩門。

我驚得跳了起來,慌忙上去將門打開,看到站在外面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時,激動的對他說:「蘇莫飛,你終於回來了。」蘇莫飛聞言微微一愣,而後回道:「嗯,可惜沒找到前輩。她或許找到地方避風雪去了。」

他說的什麼我都沒細聽,我只知道不用再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就像當初被娘藏在那個水缸里一樣。我見他身上已經堆了不少的積雪,讓他脫下披風將雪抖掉,側身讓開門道:「進來吧。」

蘇莫飛站著沒動,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白,聲音依舊溫潤:「唐姑娘進去吧,在下回後面的屋子。」我驀然記起那日紅葉的話,脫口而出:「前輩不是說那屋子擋不住風雪嗎?」蘇莫飛只是溫和地笑笑:「沒事,你進屋吧,別著了涼。」說完離開時,還不忘幫我把門帶上。

我沒辦法,走回床邊坐下,聽著外面呼呼亂刮的大風,心底說不出的煩躁。一想到蘇莫飛執意窩在那個四處透風的破屋子裡,我竟然還有些生氣起來。

我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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