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師父的驚喜

隨後的幾天,我的心就被一根繩索系著,懸在了半空。樓襲月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讓它七上八下。

好在樓襲月還有所顧忌,每當白謙在旁邊時,他的舉動都不會過分親昵。而一到私底下,和他的相處簡直成了對我的心臟的一種歷練。它能跳動的幾乎要撞破我的胸腔,也能在樓襲月猝然吻住我時,霍然停滯。

就像現在,樓襲月喂我喝了蓮子羹後,忽然低頭用舌尖在我唇瓣上舔弄了一下,低聲笑著說:「羹很甜。」我腦袋空白的『嗯』了一句,樓襲月又輕啄兩下,放過了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臉貼上我的臉,髮鬢廝磨。

「明日便能到了。」樓襲月柔柔地說道:「小絮的眼睛治好後,第一眼想看見什麼?」我咬了咬下唇,小小聲開口:「師父。」樓襲月似乎驀地僵了一下,轉瞬輕快地笑了起來,「小絮真會說話,師父沒白疼你。」我張了張嘴要解釋什麼,最終還是住了嘴。

樓襲月那麼聰明,怎會聽不出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他只是沒當真罷了。這五年,我的心裡一直只有他,而他的心裡,不知道有過其他那個女子。

想到這兒,我又是沮喪又是心痛。樓襲月又將糕點湊到了我唇邊,哄我張開嘴,我猛地一攥拳頭,竟然鬼使神差地搖頭說:「師父,小絮吃飽了。」樓襲月大概沒料到我敢這麼大膽拒絕他,一時沒了說辭。隨後,他將糕點放下,語氣依舊淡淡的:「那就不吃了。小絮去休息吧。」說著起身要扶我站起來。

其實剛才那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時聽他不冷不熱的口氣,更是慌了神,急忙拉住他的衣襟:「師父!」樓襲月不容抗拒地拉下我的手,攜著我走回了我的房間。

那一晚,我躺在他的隔壁,半夜裡被一個可怕的噩夢驚醒,然後嚇得再也睡不著。我抱著被子面朝著他房間的方向,盼著我看不見的黎明快快來臨。我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沒用,自從回來以後對樓襲月的依賴已經到這種病態的地步,只有聽見樓襲月的聲音,碰到他的體溫,我才不會惶恐不安,他若稍微對我冷淡,我會睡覺都噩夢連連。

在內心深處,我一直害怕他會不要我了。這種感覺,就像那日被捕獸夾困住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坐在林子里,慢慢的,慢慢的感覺著眼前變成永遠的黑夜。

那是連心都會涼透的恐懼。

我早早地坐起來穿好衣服,好不容易熬到有人開門,張嘴欣喜地喚道:「師……」

「公子先行,讓我帶你趕上去。」一道清亮的嗓音截下我的話,接著催促道:「你準備好了么?好了我們就走。」我的心情瞬間從高空掉到了谷底,有氣無力地回道:「好了。」話一說完,白謙已經走近拉起我就往外邁去。

我被他拖得腳下磕磕碰碰,待上了馬後,才尋到機會問起:「白謙,師父去了哪兒?」白謙不耐的回答我:「問東問西,你怎麼那麼黏著公子。」我噎住口氣,垂下了頭。

白謙與我話不投機,一路上兩人都沒說幾句。我看不見沿途的景色,只聽見耳畔的風聲,心裡就一直想馬上能見到樓襲月了,時間也就不再那麼難熬。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謙拉住馬韁停下,急匆匆地跳下馬,叫了聲:「公子。」我一聽,也心急的要翻下馬背,身子剛一斜,一隻手臂已經環住我的腰將我抱了下去。我被他一碰,心跳猝然加快,張嘴正要叫他,卻聽見不遠處一道溫婉的嗓音響起。

「人到了就進來吧。」

我驀然僵住。

這把嗓音,我雖然只聽過一次,卻刻在了腦子裡記得清清楚楚。我忽然明白過來,為何樓襲月拋下我自己急著走了,因為他想要早些見到她,迫不及待的如同我想見他的心情。

樓襲月對我說:「小絮,她叫葉靈。」簡短的介紹,對於我這個外人,無需多餘的語言。我懂的。所以我很識趣的叫了一聲:「葉小姐。」

葉靈聽見我那麼叫她,噗嗤一下笑了起來,「『葉小姐』,這稱呼有十年沒人叫過了。」 說話間,一隻冰涼的手牽起我,指腹細細撫摸著我的手指,「十指纖纖,膚如凝脂,半點沒有血腥味兒,真不像是你樓襲月教出來的徒弟。」

樓襲月平淡地說:「該怎麼治,你開始吧。」

葉靈拉著我往裡走,話卻是對樓襲月說的:「樓公子在外稍等,有些話我要細問一下本人。」她帶我進了房間,闔上房門,第一句話就是問:「眼睛還是武功,你選一個吧。」我怔住,「為什麼要選?」葉靈說:「你中的三生花的毒,不是那麼好解的。解毒的十天里,不僅過程痛楚非常,而且會元氣大傷。為了減輕你的痛苦,我只有取個折中,將毒控制到對你身體無大礙就結束。」

我聽完,搖了搖頭:「不用,麻煩葉姑娘幫我都解了吧。」葉靈的話裡帶著驚訝,「為什麼?你選眼睛就好,武功……」我決然打斷她,「請都解了。」她頓了片刻,一字一句道:「即使讓自己元氣大傷,折壽十年?」

我心頭一震,半晌後默然點了點頭。

葉靈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決定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她帶著我到了一個房間,我一進門登時抱住了手臂,屋內涼的就像是寒冬臘月。我按照她的話在那張玄冰床上躺下,徹骨的寒意凍得我瑟縮成一團,我咬住牙沒吭聲,卻在下一瞬,猝然尖叫出口!

太疼了!

彷彿所有的神經都被她紮下的銀針用針尖挑撥著,疼到鑽心。

我嗚咽著死死咬住衣衫,只差沒暈過去。迷迷糊糊間聽見她的低嘆:「何必呢?」淚水在我眼眶內打轉,到此刻終於決堤。用十年壽命換五年武功,在任何人看來,我都是傻子。可是我不得不那麼做——就算我能看見,對樓襲月而言,一個沒有了武功的弟子還是沒用的。而我是那麼想要留在他身邊。

疼痛一波波湧來,每次我以為是最疼的時候,下一瞬,便有更可怕的痛楚將我再次吞噬。我不知道自己暈過去了多少次,又痛醒來多少次。漸漸的,眼前依稀看見漫天的火海,越來越清晰起來。那個人像是天上的神仙翩然而來,白衣墨發,驚鴻一瞥,溫柔地噙著笑對瑟瑟發抖的我伸出手。我如同被蠱惑了一般,顫巍巍地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接下來的三天,我都在昏昏沉沉中渡過,就如葉靈所言的,除了疼痛,還是疼痛。樓襲月卻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今早我趁著還清醒的時候問葉靈樓襲月走了嗎,葉靈笑著回答我「沒有」,語氣帶著種莫名的興奮。

我在玄冰床上艱難的翻了個身,將臉背對著她,一股冰冷的感覺幾乎將我的心跳凍結。原來我在樓襲月心中,真的連葉靈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有了她,他連想都不會再想起我。我驀然惡劣的覺得,樓襲月是不是就為了見葉靈才順便帶我來的?要不然,他才不會管我中沒中毒是死是活。

來不及細想,下一瞬,思緒便被來勢洶洶的痛楚淹沒。我痛得不停的流淚,就像靈魂被生生抽離了身體,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扯,汗水濕了我全身。

葉靈讓我做好心理準備,因為每一日的痛苦都會勝過昨日一倍。十天,就是十年,我對樓襲月的思念每天就像一年那樣長久,而且每一天比昨日加深一倍。可這些天,樓襲月與葉靈卿卿我我纏綿悱惻的時候,只怕連一刻都沒想起過我。

心頭這麼想,可每當我疼得快暈過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叫他的名字,每次疼痛稍減的時候,也依然期望樓襲月來看看我。而最近兩天想得太深,甚至產生了幻覺,在痛暈後的朦朧間老是覺得有人推門走了進來,走到床邊摸著我的頭髮,動作溫柔,然後輕柔的吻像雨點般落在我的臉上,唇上。但是當我拚命醒來奮力去抓住他時,身旁卻一個人也沒有。

再後來,我慢慢地想清楚了。樓襲月沒有讓我做什麼,是我自己這麼決定的,怨不得他。不就是十天嘛,以後還有長長的一生呢,這十天過去,我就能像以前那樣跟著他了。唯一的遺憾是,我復明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大概不是他了。

在這種日夜不休的煎熬中,我的眼睛的確一天天好了起來,眼前的光芒越來越亮。到第七天時,我睜開眼睛已經能模糊看見一些影子。我心中暗自高興,坐起來等著葉靈帶我去玄冰床那屋。這時,我聽見有人進了房間,下意識地問:「葉小姐,我今天要在玄冰床上睡多少個時辰?」葉靈沒有回答我,我狐疑的探出手去,「葉……」手在空中被霍然握住。

我心頭突地驚跳,只這一握就知道是誰來了,眼圈登時紅了,低聲喚他,「……師父。」樓襲月沒說話,只是揚手摸了摸我的臉,指端有些冰涼。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非常蒼白難看,精神也萎靡不堪,心想樓襲月看著該不高興了,所以他進來後連話都懶得說。

盼了這麼多天終於見到人,卻是以這個樣子面對他,驚喜過去,我登時慌亂無措,「師父,我才剛起,沒來得及梳洗……」一邊說一邊慌慌張張地去摸床上的被子想要裹住自己,卻在這一刻,被樓襲月用力擁住。

我渾身僵在他這個擁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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