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南京,置之死地而後生

離開南京前,蕭瀟前往墓園探望蕭靖軒和蕭暮雨。

她一直以為她從那15本日記里,冒然闖進了一個男人的生命迷宮。那不是日記,更像是一個男人的精神史冊,她翻動閱讀的每一頁,無不是一個男人的孤獨生命歷程,除了孤獨,就只剩下情感荒蕪。

直到現在,她才幡然醒悟,在她父親的內心最深處究竟埋藏著怎樣的無言訴說。父親婚後,莫姍身體日漸不好,必定是找過父親,道出過往隱情的那一刻,那該是怎樣一種致命的打擊。

她父親,她心疼,她了解。

3月南京,蕭瀟坐在計程車里,她摸索著走進父親生命里的那處情感缺口,試圖觸摸他的荒蕪心境。八十年代,他能為了方之涵的聲譽和她在一起,可見心性溫善,是一個將他人名譽凌駕在自身之上的人。這種人通常活得磊落,同時也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父親得知方之涵遭遇,當年的他究竟有過怎樣的心理變遷,沒有人知道,也不會再有人知道,但蕭瀟卻在剎那間明白了很多事。對於方之涵,父親自責愧疚了一生,也折磨自己一生,他用一種接近自虐的方式懲罰著他,如果當年他無視方之涵表白,她無非是在人前丟臉罷了,何至於會發生後來的一切。

收養暮雨,他每天看著方之涵的孩子,面對那個父不詳,出身不堪的孩子,於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煎熬袋?

兩處墓碑並排而立,蕭瀟站了一會兒,手指掐在掌心裡,傷口處傳來一陣陣劇痛。痛吧,痛久了也就麻木了。

這天有人從附近走過,只見有女子站在墓碑前,一身黑衣,彷彿融進了夜色里。

一滴淚毫無徵兆的砸落在地。

蕭瀟低著頭,父兄面前,她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這淚,她在方之涵面前不流,但父兄面前沒關係,他們可懂?世間最痛心的事,莫過於血親離世,只余她孤苦面對漠然。

如果他們還活著該有多好!

她會拍著父親的肩,道一聲:「爸爸,你真傻。」

她會抱著蕭暮雨,道一聲:「暮雨,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男孩。」

山風裹著陽光,呼呼的吹著。

蕭瀟眼眸烏黑沉靜,風吹乾了她臉上的淚,襯得面孔血色清寒。

3月7日,C市看似風平浪靜,實則並不太平。

自打那日徐譽一怒之下宣稱喜歡唐媯,唐婉心中便積壓著火氣,但凡是一點小事就能引起戰爭,兩人每次見面勢必會吵得水火不容,吵得傭人心緒不寧,偷偷叫來了唐二爺。

唐二爺不問對錯,一巴掌甩向女兒,唐婉沒有哭,她只是看著唐二爺,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內心發寒。

C大,基於床照影響惡劣,校領導和建築系、金融系全體教授召開會議商討,邢濤懨懨地坐著,這時手機響了。

因為開會,所以邢濤把手機設置成了震動模式,他看了一眼手機號碼,陌生號,悄悄外出接聽。

電話是蕭瀟打來的。

床照曝光後,這還是蕭瀟第一次撥打邢濤的手機,聽到蕭瀟的聲音,邢濤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就跟吃了酸梅一樣,心裡酸酸地,澀澀地。

電話里,邢濤避開「床照」不提,卻沒想到蕭瀟竟然會主動提及,她問邢濤,學校預備怎樣處分她和蘇越,消除C大不良影響。

邢濤並不隱瞞蕭瀟:「正在開會商議,不過你放心,我和羅院長會極力為你……」

蕭瀟的聲音在電話里顯得異常遙遠:「教授,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陽光灑進走廊,邢濤聽著蕭瀟的話,眉頭漸漸打結,一陣風吹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3月7日,邢濤走進會議室坐下不久,校領導詢問金融系導師意見,邢濤低頭沉默片刻,再開口,不僅羅立軍皺了眉,就連建築系全體老師也皺了眉。

邢濤說:「我的意見是,蘇越和蕭瀟的不良行為嚴重影響校譽,應分別予以大過處分,並留校察看。」

會議室一片嘩然。

這樣的處分會不會太重了一些?

會議結束,羅立軍在走廊里叫住邢濤,拿著會議記錄本就往邢濤頭上砸,怒聲道:「你今天是不是抽風了?有你這麼當導師的嗎?你這不是把兩個學生往死路上逼嗎?」

是抽風了,不過不是邢濤抽風,而是蕭瀟抽風了。難道是因為床照受了刺|激,所以精神開始變得不正常?

邢濤揉著發疼的後腦勺回辦公室,給蕭瀟回了一條簡訊:「記大過,留校察看。」

「謝謝。」

在校網看到有關於蕭瀟的處罰聲明,張婧等人急得嗓子直上火,跑去找羅立軍和邢濤說情,羅立軍無能為力,邢濤避不見人。三人去了錦繡園,按了半天門鈴都沒人,後來又打車去了山水居,發現外面到處都是記者,只得尋求警衛幫忙:「麻煩打電話給傅太太,就說我們有事找她。」

警衛嘆聲道:「抱歉,我們太太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了。」

「那你知道傅太太的手機號碼嗎?」蕭瀟手機丟了,事發後,張婧她們根本就聯繫不上她。

警衛搖頭,張婧等人在山水居門口站了一會兒,回去的時候,黃宛之咬牙切齒道:「學校太狠了。」

其實,不是學校狠,是蕭瀟狠,她要置之死地而後生,若不把自己逼到絕境,毫無翻身之地,跳樑小丑就永遠也不會猖狂的竄出來曬太陽。

從昨天到今天,博達和唐氏股票在股市一瀉千里,大盤綠成一片,很多股民來不及拋盤,股票被套縮水,交易廳里咒罵不斷,惡劣事件層出不窮。

這事,博達早有預料,華臻帶領團隊臨場安撫股民稍安勿躁,嗓子嘶啞,試圖力纜狂瀾。

唐氏高層一片兵荒馬亂,唐瑛在這日午後接到了蕭瀟的電話,聞聲竟是百感交集,她喚了一聲「阿媯」,本該說些什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在南京,等我回到C市,我們見一面。」蕭瀟聲音孤零零響起,彷彿是一陣風,吹過已無痕。

午後,陽光明媚,傅寒聲抵達南京,他走路無力,視線之內一片恍惚,但步伐卻異常堅定,他的病態並不暴露給方之涵。

那樣的虛弱無力,他只留給自己看。

但——

「咳咳……」

那是一陣陣咳嗽聲,沙啞生澀,周毅在外室聽到,心裡發急,卻也不敢進去。

對於方之涵來說,傅寒聲是「天外來客」,似是夫妻兩人說好一般,蕭瀟前腳離開不過半小時,傅寒聲後腳就來了。

方之涵預感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但這個沉默又陰沉的男人來到這裡之後,卻是坐在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

這樣的氣氛很安靜,安靜的近乎詭異。

最先開口的那個人是方之涵:「前不久我助理給我打電話,說是博達突然中斷和融信的合作關係,傅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博達不缺那點違約金,就算是吃了融信也是不費力氣。」傅寒聲說著,伸出手指搖了搖,重審道:「不費絲毫力氣。」

「就因為床照,傅董要對融信大開殺戒?」方之涵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站在酒櫃前拿出一隻杯子,緩緩的倒著酒:「當今社會,處處可見名人私事高價販賣,出軌能賣錢,隱私能賣錢,婚姻能賣錢,相信傅董以前也沒少做這種販賣隱私資源,實現商業目的的事情,何必惱羞成怒?」

「是沒必要。」傅寒聲笑了一下,沉思片刻,淡漠道:「這樣吧,你現在把你衣服脫了,我幫你親自|拍幾張裸|照消費大眾,到時候融信關注度高,博達也能暗中小賺一筆,互惠互利,你覺得怎麼樣?」

「我老了,縱使裸|照拍出來,又有幾人願意看?」

方之涵端著一杯酒轉身,卻見傅寒聲嘴角笑意加深,那笑看得她毛骨悚然,正當她心緒不寧時,只見傅寒聲直盯著她,不緊不慢的擊掌數下。

方之涵呼吸一滯,下意識朝門口望去,只見書房門被人推開,連帶周毅在內,共計五個人走了進來。

「我的幾位下屬都想看一看方董掀開衣服,衣服下究竟會呈現出怎樣的美景,大概是別有洞天吧?」傅寒聲刻意加重那個「洞」字,極盡文字羞辱,無視方之涵煞白的臉色,他從容不迫的丟了一句話給幾位下屬:「還站著幹什麼,方董害羞,你們過去幫忙,好好伺候方董,別弄疼了她。」

似是過往噩夢重演,方之涵渾身直哆嗦,她憤怒的瞪著傅寒聲,萬萬沒想到傅寒聲會這麼待她:「傅寒聲,你這是在犯罪。」

「脫——」

傅寒聲一句話丟過來,在場下屬竟是沒有人敢不服從,別看他病得臉色發白,但他身上的霸氣和凶戾,卻讓人心頭直發顫。

方之涵渾身發冷。

噩夢,過往噩夢又要重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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