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錦繡園,二月如此不平靜

其實,人人都是演戲高手。

初一早晨,傅寒聲在餐桌上提出要回山水居,溫月華不喜進屋,當時傅寒聲在,周曼文也在,溫月華當著周曼文的面,希望傅寒聲能夠鬆口留下庄顏母女。

傅寒聲不接腔,是因為他了解母親的性子,母親要做那個好人,他就只能當那個惡人。

那場留人戲,是溫月華有意演給周曼文看的。

1995年,傅寒聲為庄顏受傷,臨了庄顏愛的不堅定,最終選擇了傅宜喬,這對心高氣傲的溫月華來說,怎不是心頭傷?

不錯,周曼文母女確實對溫月華照顧有加,但一碼歸一碼,恩是恩,怨是怨侃。

在這件事情上,溫母無疑對庄顏是心存失望的,但她並不表現出來。一旦表現出來,只會凸顯她的小家子氣,所以傅宜喬和庄顏訂婚那日,溫月華抱以微笑,回以祝福。

若干年後的今天,溫月華終於明白,錯開的姻緣並非儘是遺憾,比如說履善和阿媯。

溫月華不糊塗,活到她這把歲數,世事通透。

2007年12月那天,周曼文冒失走進履善卧室,下樓後就一直心不在焉,溫月華看到了只是笑笑不語,撫摸著家貓,心裡暗嘆:事到如今,曼文還在心存奢念嗎?

羊脂白玉鐲,她若有心給蕭瀟,何至於從8月份,一直拖到12月份?庄顏污了那塊玉的情,她也心知履善不會讓蕭瀟佩戴,所以溫月華那天把羊脂白玉鐲送給蕭瀟,是當著周曼文的面,為的就是要讓周曼文死心。

周曼文伴她多年,因為那份感激,所以有些話溫月華不宜說的太直白,否則只會傷了和氣。

好比說庄顏母女是否能留在國內……

私底下,周曼文希望溫月華能幫忙勸勸傅寒聲。溫月華不便拒絕,於是當著周曼文的面把這事說給了傅寒聲,她「盡心」了,可履善不鬆口,她又有什麼法子呢?

溫月華很清楚,庄顏不能留下。四月中旬是周曼文的六十大壽,一旦周曼文過完壽,庄顏必須走。

庄顏對履善心意不死,這事明眼人都知道,更何況是履善本人?但有些話,母子倆心知肚明,卻不能出言冷漠。

庄顏之於傅寒聲,除了是青梅竹馬,救命恩人,更曾在他最灰暗的人生里給過他溫暖,同時庄顏和其母更是幫傅寒聲照顧溫月華多年。基於以上種種,能隱忍就隱忍吧。

春節談話,母子庭院慢行,溫月華為了安全起見,有曾問過傅寒聲:「履善,你心裡是否還有庄顏?」

溫月華的問題,傅寒聲不好答。

他對庄顏的感情是比較複雜的,兒時深交,感情自然親厚,那時候多是玩伴,多是兄妹之情;後來傅宗偉上位,他處境艱難,她像小尾巴一樣每天都跟在他的身後,轉身回頭間就能看到她的笑臉,他在感受到溫暖的同時,心裡是喜歡她的。

這份喜歡,至於是跟少男少女懵懂情愫有關,還是跟溫暖貼心有關,他一直未曾深究過。

電梯被困,在他最絕望之際,庄顏救了他一命,他那時候便在想,假以時日,他一定要加倍對庄顏好。所以母親把羊脂白玉交給庄顏,默認她是兒媳婦時,他並未反對。

又何需反對呢?莊家待傅家有恩,他和庄顏又自小熟知,而他人生里也從未出現過怦然心動,所以和庄顏結婚,皆大歡喜,倒也合適。

美國讀書,他把庄顏當未婚妻,當親人一樣來對待,誰料還有一個傅宜喬。

對於這事,他有些後知後覺了,他在美國每天居安思危,每天忙著賺錢,每天忙著演戲偽裝,實在是沒有心力窺探男女情愛之事。

傅姑姑勸他暫時疏離庄顏,別在節骨眼上橫生枝節,他知道如此一來會虧欠庄顏,但僅是「暫時」,以後彌補也是一樣的。

誰讓計畫永遠都趕不上變化呢?

他的疏遠,開始讓庄顏捕風捉影,胡思亂想。傅姑姑生日那晚,庄顏說喜歡他,他註定無法回饋給她任何語言。歸根究底,放眼全世界,除了傅姑姑、寧承恩,還有他的母親,他始終無法完全信任他人,包括庄顏。

有些事情,不宜太多人知曉,人心隔肚皮,世事難料。

那是1995年,庄顏醉酒險釀車禍,千鈞一髮之際,傅宜喬恐懼的喊了一聲「阿顏」,而他下意識扭轉方向盤以車體相撞的力道,試圖助她脫險。

當時沒想那麼多,也沒時間讓他想那麼多,一切無非是遵循本能。

多年感情,怎能不救?

這事發生後,傅宜喬沒有道出實情,他沒想到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的兄長,竟然為了得到庄顏不惜撒謊隱瞞。

傅宜喬說,那是因為愛。

多年以後,傅寒聲再看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為了得到蕭瀟,竟然處心積慮,不惜以「兩年婚約」做幌子,試圖把她困守在身邊一輩子。

傅家兄弟,為愛算計,彼此行徑何其相似。

庄顏選擇了傅宜喬。

他尊重庄顏的選擇,是因為他知道傅宜喬一定不會虧待庄顏。換句話說,如果庄顏沒有選擇傅宜喬的話,他依然會按原計畫假以時日迎娶庄顏。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

驅逐傅宗偉離開博達,傅宜喬自此視他如陌生人。可不管怎樣,他一輩子都難忘傅宜喬給予他的好。

傅宜喬和庄顏原本可以很幸福的,但獲知真相的庄顏,卻把婚姻折騰的面目全非,連帶也折騰死了傅宜喬。

兄長死了,他那天看著庄顏說:「你怎麼還活著?你怎麼沒死呢?」

庄顏哭得嗓子都啞了:「我不知道他有抑鬱症,我如果知道的話,我絕對不會跟他鬧,我不知道……」

傅宜喬的死,致使他對庄顏心懷怨氣,更不許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傅宜喬,那樣的死相,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再記起。

不讓庄顏回國,是每一次看到她那張臉,都會不期然想起傅宜喬。但怨氣是怨氣,縱使沒有傅宜喬的遺言,他也不可能不理會庄顏母女在國外的死活。

2008年春節,庄顏回國,初一早晨私自走進卧室,文殊在場,他不便發作,也不能發作。她曾救他一命,他在美國還她一命;周曼文在傅宅陪伴老太太,他負擔她和文殊的日常開銷;但有些東西是還不清的……

再者,自小一起長大的點點滴滴,牽制了他的不悅。都是傅家人,表面融洽和諧很重要,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是幾日前的事情了,母親問他心裡是否還有庄顏?

他的面前正好有幾株茉莉花,他記得他是這麼告訴母親的:「喜歡一朵花,會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待它,澆灌它,至於誰是澆花人無關緊要,或我或別人都可以,只要能維持那份美好就足夠了;愛一朵花,那是疊加在喜歡上的慾望,你見它開得嬌艷,會忍不住想要摘走它,把它供在花瓶里佔為己有,哪怕有朝一日它會枯萎,你也要獨佔它的美。」

庄顏是前者,蕭瀟是後者。

他以前沒深究過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喜歡不就是愛,愛不就是喜歡嗎?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在最該滋生愛情的年紀里,每天被金錢操控,處境磨難也斷然不允許他擁有少男少女的情懷戀事。

他跟庄顏在一起,所有的情緒起伏都是淡淡的,但蕭瀟不一樣,他的情緒會因她起伏不定,像個初嘗情事的年輕人。

他在2005年對蕭瀟泥足深陷,直到那一刻方才幡然醒悟傅宜喬的話。傅宜喬說:「算計和欺騙,那是因為我愛她。」

庄顏和傅宜喬在一起,後來又結婚,他頂多是悵然。

蕭瀟和蕭暮雨在一起,僅是牽手擁抱,他就憤怒交加,恨不得在他們中間修一面城牆生生的隔開「他」和她。看到她對他視而不見,他無比失落。看到她和蕭暮雨接吻,他窒息的手指發抖……

若不是愛,他怎會一步步退讓,即便是退到死巷也無妨。不退讓,還能怎樣呢?

再來說說庄顏吧!

他對庄顏縱使沒有男女之愛,但擁有感情基礎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基於這份感情,以及她少時給予的溫情,所以有些事情,不宜做的太決絕。

再過些時日吧,等周曼文過完六十大壽,就讓人送庄顏母女離開,必須離開。

當然,這已經是幾日前的事情了。

任傅寒聲再如何城府深沉,又怎會想到情人節當日,除了庄顏在傅宅興風作浪之外,就連一貫對他畢恭畢敬的女秘書也不甘寂寞,玩起了反間計。

他看到的蕭瀟,是心懷蕭暮雨的蕭瀟。

蕭瀟看到的傅寒聲,是舊情銘心的傅寒聲。

情人節,由紙飛機引起的風波,被扼殺在傅寒聲的退讓里。這是情人之夜,同床共枕,本該耳鬢廝磨,歡愛繾綣,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該是眼下這一種。

這晚,同床異夢。

睡了一夜,翌日蕭瀟又是往日姿容,樓下餐廳里,傅寒聲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正拿著報紙坐在椅子上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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