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傅宅,她為什麼不能生氣

傅宅,卧室。

手機被蕭瀟甩了出去,直接砸在了老舊書架上,力道很足,手機外殼和電池瞬間撕破臉,分了家。

那是「啪」的一聲脆響,不僅震動了蕭瀟的心扉,也震動了她的眼眸,目睹手機分離,她的身體明顯僵了僵,她沒想到唐婉一句話,竟讓她生生動了怒,她更沒想到,她竟然會因一時憤怒,失手摔了正在通話的這支手機。

這是蕭暮雨送給她的手機。

2002年3月暮春,是她的生日,蕭暮雨省吃儉用買了一支手機給她。她現在已經不敢回憶那時候的他和她了。

那一晚,她拿著手機,望著蕭暮雨的眼睛微笑,那笑宛如梔子花開,那笑富可敵國歡。

蕭靖軒看到了,只是笑笑,便又繼續低頭吃飯,並不作聲,任由兩位晚輩心照不宣的笑。

蕭靖軒在世時,蕭瀟和蕭暮雨之間一直有一種很隱秘的情愫滋生,很多人都看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兄妹,卻又比兄妹更加親密,直到蕭靖軒去世,這種關係才得以浮出水面。

蕭瀟的初吻給了蕭暮雨。

那是04年,蕭瀟報復唐氏惹惱了蕭暮雨,當時他要離開她,她哭得很委屈,死死的抱著他,臉埋在他的懷裡一個勁的哭。

夜間,他帶她出門散步,她忘不了那個夜晚,微風襲面,月光柔和繾綣,他和她十指交纏,均是沉默無聲。後來是在小區附近的小花園裡,他垂下臉看她,清邃的眼神里是兩個小小的她,她隱隱感覺要發生一些什麼,再然後他果真吻了她。

蕭暮雨去世,蕭瀟的痛不叫大病如山倒,她的痛苦叫剝繭抽絲。她知道他會死,她也早就做好了他會離開的準備,所以這種痛早已融進了日常和骨血里,沒有所謂的鋪天蓋地,反倒像是螞蟻蝕骨一般,今天侵蝕一寸,明天再接著侵蝕一寸,從06年到07年,她的笑容就是這樣被現實給一點點的磨沒了。

從她記事以來,她的生命里就有一個蕭暮雨,她在他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所以他在她的心裡也是無可替代的那一個人。她不願再想起他,不願再喘不過氣的過日子,但心裡一直不曾遺忘過他,不曾……

她怎麼可能遺忘蕭暮雨呢?

但今天,她失常了,她因為唐婉一句話,她丟掉了她的冷靜和自製,她更加忘了那是蕭暮雨的手機,她怎麼能這樣,怎麼能?

有一種電流席捲了全身,蕭瀟身體里的血液是冷的,以至於清麗的臉龐上也是冷若冰霜,但她僅是睫毛顫了顫,就快步走了過去,她半跪在地上撿起了手機,把電池歸位,然後開機,黑屏。蕭瀟不死心,把電池摳下來,重新再歸位,長按開機鍵,依然是黑屏。

蕭瀟握著手機,手指倏然一緊。

她的思維凝固了,頹然的坐在了地板上。

——暮雨,我把壞情緒發泄在了手機上,我傷害了它,它很記仇,所以它狠狠的報復了我。

傅宅晚上開飯早,似是傅寒聲許了溫月華的「孫子諾」,所以溫月華晚上的心情格外好,不時的給蕭瀟夾菜,還說蕭瀟要多吃飯,這樣才能提高免疫力。

蕭瀟低頭吃飯,默默的應著話。

傅寒聲不在餐桌上,剛開飯,還不到一分鐘,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公事。這通電話,一直打到溫月華和蕭瀟吃完飯,還未結束。

溫月華有話對蕭瀟說,周曼文倒是很識趣,尋了借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客廳里,溫月華抓著蕭瀟的手,她是想跟蕭瀟談一談生子這件事,只兒子一頭忙也不行,總要探探蕭瀟的口風,所以說話還算委婉:「瀟瀟現在就讀研究生,最快也要兩年才能畢業吧?」

蕭瀟點頭。

C大研究生畢業雖有學分制和學術成果制,但兩年是硬條件,她若想順利畢業,最起碼也是2009年的事情了。

溫月華恍然點頭,輕聲嘆了一口氣,頗為感慨道:「2009年,履善也該33歲了,時間過的還真是快啊!」

蕭瀟沉默。2009年,想必那時候她已經離開了C大,同時那一年也是她和傅寒聲婚姻的終結年……

她這麼想著,卻聽溫月華又是輕聲一嘆:「到了我這把歲數,早已是半截身體已入土,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福氣,可以親眼看到傅家有新生命出生。」

蕭瀟臉色不太好,燈光照耀下,睫毛低垂時,陰影深濃,而她的目光就隱藏在了這一片陰暗裡,情緒難辨。

溫月華的意思,蕭瀟聽出來了。原來,老太太是想抱孫子或是孫女了。

她忽然間覺得有點懨,強撐著精神對老太太笑了一下:「會有這麼一天的。」

她方才覺察到,她和傅寒聲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他的家族傳承,而她活著,遠有比日常瑣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說傅寒聲會有孩子,這話並非是敷衍老太太,那個男人一手掌控著C市將近一大半的金融交易,出行必定眾人簇擁,面對那樣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試問有哪個女人會不心動?

自有女人願意為他生孩子的。

是這麼想的,但溫水送到了唇邊,不知為何,又被蕭瀟放了回去。

溫月華卻誤解了蕭瀟的意思,她滿意的笑了笑,又緊了一下蕭瀟的手,拿了一塊水果遞給蕭瀟:「來,我們吃水果。」

對於溫月華來說,蕭瀟有心生子,這才是最重要的事。至於其他的事,還真是應了履善的話,可以慢慢來。

花圃里的花開著,天色剛落下黑幕,庭院鐳射燈照在傅寒聲的身上,仍是之前的那個他,但蕭瀟隱隱覺得憋悶,這股悶氣跟那些照片有關,跟唐婉的話有關。

有一點唐婉沒說錯,從小到大出入唐家,她就像是一個乞丐一樣。每年暑寒兩假,她前去唐家,身上總會穿著最簡單樸素的平價服,可是第二天便會穿上最昂貴的限量版衣服。

像是一種救濟。

她從不覺得她是唐家一份子,唐家人也從來沒有把她當成是唐家一員。她可以理解,她缺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疏離陌生是一定的;再加上唐家人人敬畏外公,而她又跟外公住一個院落,可想而知她們有多排斥她了。

2003年,她母親唐瑛打翻了父親的骨灰,她當天和暮雨一起回到唐家,她跪在唐家祠堂磕了三個頭,當時祠堂院子里圍滿了唐家人,起身後她牽著暮雨的手要離開。

祠堂門口,母親唐瑛不阻不攔,反倒是徐書赫跟在她身後:「你的家在C市,在唐家,南京蕭家已經沒有你的親人,你還回去做什麼?」

她沒有表情的挑起了嘴角,轉身看著唐家祠堂,看著唐家大院,她全身都被雨水給淋濕了,她說:「原來這裡是我的家?我在這裡出入十幾年,除了外公給過我溫暖,有誰是真心把我當家人看待?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因為你們從來都沒有尊重過我的父親。這唐家金碧輝煌,我身份卑微,怕置身其中會污了這塊風水寶地。我阿媯年少輕狂,今天不妨撂句話給眾位,若是有人想讓我死,大可去南京大開殺戒,我隨時靜候佳音。」

此話一出,唐家喧嘩乍起,已有人斥責蕭瀟亂說話,「你這孩子,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天是清明節,數年前有人想讓她死,她差點喪命雪獒之口,她差點就死了,她被雪獒叼著手臂,拽著往前拖了那麼遠,她的恐懼和絕望有誰知?她以為她會死,如果她死了呢?她在唐家出了這種事,還不能提一提,發泄一下心聲嗎?

可笑,可笑!

是唐瑛說的,她母親說的:「你如果離開唐家,就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她嘴角帶著笑,她一步步走出了唐家祠堂,但握著蕭暮雨的手指卻在隱隱發抖,她恨,她的心裡一直都壓著一把火,一把自從童年起就飽受創傷的怒火。

唐家人一直說她生性孤傲,誰都瞧不起,又有幾人知,從她懂事以來,每一次邁進唐家大院,她的心都是自卑的,在她還不知道什麼是自卑的時候,他們率先教會她什麼叫敏感,他們用眼神告訴她,她的親人們究竟有多高人一等。

她想事情出了神,傅寒聲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拿著手機轉身時,隔著落地玻璃,目光直直的對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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