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心裡那把灰,他必清掃殆盡

九月末,傅宅,正值中午。

這天是溫月華57歲生日,蕭瀟所送壽禮是一幅書法作品,當她展開長卷,包括溫月華在內,在場所有人,眼神猶如火花,均被長卷吸引,移不開視線。

溫月華愛好字畫古董,評價一幅書法字畫,向來挑剔苛刻,唐家老爺子是書法高手,蕭瀟若是會寫好字,倒也不足為奇。蕭瀟展開書卷之前,溫月華內心裡並沒有太過期待,男子寫字多是粗獷深沉,或是蒼勁流暢;女子寫字多是含蓄秀美,或是端莊靜氣,所以說這好字她見多了,一個21歲的小女孩,說實話溫月華並不怎麼看好她,但……

溫月華眼神亮了,那是驚喜。

長卷邊角圖案繁複,配上龍飛鳳舞的毛筆字,乍看之下,只有華美和驚艷謫。

若非這字真是蕭瀟寫的,一眼看到這幅書法的人,怕都會誤以為是男人書寫,並且這個男人極有可能還是一個老書法家。

其實,真正觸動溫月華的並非是蕭瀟的筆力,而是蕭瀟提筆寫下的字句幻。

浮世流年,寂靜歡喜,月華深處是安樂。

初看這句話,溫月華眼睛紅了,鼻子酸了,她感動的淚眼滂沱,陽光的味道似是流瀉一室,遊走在溫月華身體各處,它在她潮潤的喜悲感慨里攻城略地,不可阻擋。

「好,好字。」

溫月華說這話的時候,話語間有著抑制不住的哽咽,她輕拍蕭瀟的肩,她用無言代替了感謝和感動。

那些字對於溫月華來說,它有著最驚人的力量,它可以讓溫月華毀掉安靜溫和的優雅面容,化身成最柔軟的女人,柔軟的經不起任何情感挑撥。

一個57歲的女人,歲月疊加,此生經歷幾本書也寫不完,年輕時丈夫去世,兒子被迫遠走異國,她孤身逗留傅宅,心是荒涼的,每日麻木空洞的過,過去她微笑,但笑容里何嘗沒有苦澀,可如今她心裡在流淚,但那些淚卻很溫暖。

溫月華哽咽,是因為她知道蕭瀟有多美好,她這個小兒媳雖然話語不多,但心裡卻跟那明鏡似得,簡簡單單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再也沒有比一個「懂得」,更能讓人心思脆軟了。

「瀟瀟是個好孩子。」溫月華看著傅寒聲,她揚唇笑了,笑得溫暖,這時候微笑似是只為遮掩之前的哽咽。

幽靜的傅宅大廳里,傅寒聲的身影被一縷投射入室的陽光拉得很長,聽了母親的話,他只是笑著點頭。當時,蕭瀟就在他身旁站著,又離他很近,興是他背後的陽光太刺目,以至於蕭瀟一時之間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看到那雙漆黑深幽的眼眸,有著說不出的魔力,彷彿要把蕭瀟吸進去一般。

也就是這天午後,周曼文收拾桌面,蕭瀟留在餐廳幫忙,溫月華起身去客廳之前,眉眼間堆滿了笑,不過這笑並沒有一直維持下去,她在客廳里看到傅寒聲,笑意收斂,「陪我出去走走。」

幾天前,C市剛下了一場大雨,如今氣溫回暖,太陽不再炙熱,倒是很適合外出行走。

母子兩人在年代久遠的宅院里不疾不徐的散著步,陽光往身上一照,就連身影,彷彿也被賦予了令人難以訴說的往事。

和煦的陽光跳躍在溫月華平和的眉眼間,她率先開了口:「瀟瀟是個好孩子。」

傅寒聲夾著正在燃燒的香煙,語氣接近調侃:「這話,飯前你說過。」

「是嗎?」溫月華笑了一下,她低頭又走了幾步,似是沉吟,又似遲疑,但她終究還是開啟了正題:「瀟瀟好,但你和她婚後相處並不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傅寒聲正在抽煙,聞言他把煙緩緩吐出來,轉眸看著母親,漫不經心道:「有人在你面前亂嚼舌根?」

溫月華輕聲嘆道:「還需有人在我面前亂嚼舌根嗎?有些事,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就拿蕭瀟嫁你這件事來說吧,你和她結婚時間太倉促,那蕭暮雨是她哥哥吧?親人離世不過幾日,她便嫁給你,若蕭瀟是貪慕虛榮的女人倒也罷了,但她不是,你說她為什麼會嫁給你?」

「是啊,為什麼會嫁給我?」傅寒聲不反駁,也不應答,只笑意融融的反問溫月華,他又把答案丟給了她。

果然,四兩撥千斤的本事,沒人能比得過傅寒聲。

對此,溫月華很無奈,只得語重心長道:「你和蕭瀟結婚前的事,我沒興趣知道,我只是擔心你這性子。你習慣操控一切,忽然遇到一個可心的人,偏偏那人又對你不怎麼上心,剛開始還好,一切討好不過是為了那份新鮮,可若是日子久了,你難保不會心生怨憤,委屈了那孩子。」

傅寒聲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道:「這話若是讓旁人聽了,怕是會誤以為我非你親生。」

溫月華失笑,抬手拍了一下兒子後背,力道不重,無非是責怪他亂說話,但不知想起了什麼,溫月華收起笑容,語氣開始變得嚴肅:「我之前有跟你提過,多年前,那孩子救過我。」

傅寒聲眉頭微微一皺,過了幾秒,這才點頭道:「我明白。」這時,傅寒聲手機響了,是周毅打來的電話。

周毅在跟傅寒聲請示公事,所以通話時間並不長,傅寒聲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叮囑周毅:「讓康弘來一趟傅宅,就說太太感冒,最好他能親自過來。」

掛斷電話之前,他又提醒了一句:「四點之前必須到。」蕭瀟黃昏還要趕回C大,時間上難免會有限制。

這邊,傅寒聲收起手機,就見母親含笑看著他,傅寒聲也淡淡的笑了起來:「臉上有東西?」

「你對女人如此用心,我是第一次見,稀奇。」

傅寒聲沒有正面接溫月華的話,燃燒一半的香煙被他叼在嘴邊,一雙眼睛在煙霧裡微微眯起,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僅憑她救過你,我也應該好好待她。」

溫月華笑著搖頭:「那孩子性子冷清,蕭家遭此變故,也真是為難她了,這種孩子你可以溫暖,但想屢獲她的心卻很難。世上愛情千百種,但您知道你和蕭瀟是屬於哪一種嗎?」

「哪一種?」

溫月華毫不客氣道:「男方百般討好,女方卻不領情。」

傅寒聲表情不變,因為叼著煙,所以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明白了,你是說我自作多情。」

溫月華愣了一下:「這話可是你說的,跟我沒關係。」

傅寒聲跟溫月華說話,向來親孝,就連拌起嘴來,也是始終都帶著微笑,日光落在他的臉上,俊雅的臉部線條被勾勒的幾近完美,溫月華看著他,他也看著溫月華,一雙眸子異常深邃:「既然是閑聊,那我今天就給溫女士普及一下成語大全吧!比如說:愚公移山、精衛填海、水滴石穿、鐵杵磨針、繩鋸木斷、聚沙成塔。這世上沒有鏟不完的山,也沒有填不平的海,更加沒有結不成的夫妻緣。」

此時一支煙吸完,傅寒聲丟在地上踩滅,又抽出一支來,溫月華看了直皺眉,知道兒子表面無恙,但心裡鐵定是動了情緒,所以他此刻抽煙,她不說戒煙的話,只回擊道「那我今天也單方面說說你這個人吧!情商夠高,城府極深,除了我之外,你把商人那套謀略用在了每一個人身上,我說你就不能簡單一點嗎?至少不那麼精明。哪個女人看到這樣一個你,不害怕?」

「害怕?」傅寒聲剛拿出打火機點煙,聽了溫月華的話,他止了動作,抬眸問溫月華:「溫女士可曾聽過『水清無魚』這個典故?」

溫月華「哼哼」兩聲,算是回應了,具體聽沒聽過,大概只有她本人最清楚了。

傅寒聲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低頭攏火點煙,漫不經心的吸了兩口,「啪嗒」一聲合上打火機,方才慢條斯理道:「魚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呢?塵世男女,每天都活在塵埃里,每個人的心裡或多或少都會存在一些塵埃,看到了,掃凈;看不到,留著,反正也無關痛癢。說說瀟瀟心裡的那把灰吧,我若沒看到,那也就算了,但誰讓我看到了呢?我今天給你一句話,你是長輩,也好做個見證,蕭瀟心裡的那把灰,我傅寒聲必定會在將來某一天掃除乾淨。」

溫月華不可能明白「那把灰」指的是什麼,她以為兒子指的是塵埃,就在傅寒聲說完這句話之後,溫月華隔著煙霧看他,恍惚驚覺兒子眼眸中竟有煞氣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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