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滿月

等到了正月, 程瑜瑾月子做完了,可以短暫地去外面走動。正好正月初一時有元日大朝賀,還是兩個孩子的滿月禮。

無論從哪個角度, 程瑜瑾都必須露面了。

一大早, 程瑜瑾就起來給孩子換新衣服。程瑜瑾特意早醒,對李承璟說:「我的發簪怎麼找不見了,你去梳妝台,幫我找找那支鎏金鑲藍寶石的簪子。」

李承璟當真去梳妝台找, 程瑜瑾的首飾放了好幾個盒子,李承璟不如程瑜瑾那樣熟悉,翻了許久, 才找到程瑜瑾口中的發簪。等李承璟拿著簪子回來, 發現程瑜瑾已經抱起了女兒,正在給女兒換新年衣服。

李承璟頓時無奈:「你怎麼這麼幼稚, 為了搶給明月換衣服,還特意支開我?」

程瑜瑾才不管他,她已經給明月換好了小棉襖, 紅彤彤的布料襯的明月的胳膊像藕節一樣。小月亮並不知道今天是初一, 母親在給自己換見外人的衣服,還以為程瑜瑾在和她玩,握著拳頭笑。

明月一笑, 程瑜瑾的心都要跟著化了。程瑜瑾和李承璟兩人早就說好了一人給一個孩子換衣服, 程瑜瑾不守規則搶跑,李承璟只能抱起李明乾,不甚熟練地給兒子換衣。

程瑜瑾換好衣服後, 擦掉女兒嘴邊的口水,看見李承璟還在折騰李明乾的扣子, 忍不住說道:「要不我來吧。」

「不。」李承璟從容不迫,非常堅持,「這有什麼難的,我能做好。」

程瑜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心傷害李承璟作為父親的拳拳之心。當著妻女的面,李承璟堂堂太子,怎麼可能承認自己不會穿小孩子的衣服。他現場自學,折騰了許久,可算將李明乾折騰妥當。李承璟心裡悄悄鬆了口氣,抬頭後發現程瑜瑾懷裡抱著明月,一大一小兩雙漂亮的眼睛,都含笑注視著他。

李承璟心裡頓時軟的一塌糊塗,他一手抱著李明乾,另一手攬住程瑜瑾,一下子就將自己整個世界懷抱住。

李承璟輕聲說:「如果母親能看到這一幕,看到你為我生了兩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程瑜瑾神色一頓,抬頭小心地去看李承璟:「殿下……」

「我沒事。」李承璟搖搖頭,道,「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罷了。其實時間過去了太久,我都記不清母親長什麼樣子了。」

程瑜瑾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一雙眼睛溫柔又專註。李承璟從來沒叫過楊皇后母親,他都是直接稱呼其為「皇后」。他口中的母親,只能是一個人。

曾經的康王妃,早逝的鐘皇后。

「我對她的所有印象,似乎都和病榻有關。兩歲之前的記憶已經很稀薄了,只記得嬤嬤將我抱到一個充滿藥味的地方,指著病榻上的女子對我說,這是我的母親皇后娘娘。她身體不好,我那時身體也不好,昏沉沉的宮殿,常年陰鬱不散的草藥味,便是我對於母親的全部記憶。」

李承璟很少提起鍾皇后的事,他不說,程瑜瑾也從來不問,難得他今日主動提起,程瑜瑾安靜當一個傾聽者,輕聲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在我兩歲那年,她病逝了。我哭鬧不休,陛下將我抱到寢殿,親自照顧起居。之後有人提出另立皇后,皇帝不許,然而在一年妻喪結束之後,他還是立了楊妙為後。」

「楊妙據說早就對他情根深種,為了他,直拖到自己十八歲都不肯嫁人。後來如願嫁入宮裡,她當皇后的第一年,不知道聽了誰的獻策,說要親自撫養我。皇帝不許,依然將我帶在身邊,起居吃住都在乾清宮。那時候我身體不太好,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生病,所以乾清宮也日日飄著苦藥味。」

李承璟回憶到曾經的事情,極淡極淡地笑了笑,說:「有些時候他真的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既對楊家妥協,卻又不答應讓楊妙收養我。因為有人批言我生在端午,活不長,他就親自在帝寢帶我,事無巨細,同寢同居,甚至手把手教我讀書寫字。他和朝臣議事的時候,不放心留我一人在內殿,就搬個寬塌,放我在旁邊玩耍。後面我四歲啟蒙學寫字,他就讓人準備了小號的桌椅,他在一旁批奏摺,召見臣子,我自己坐在一邊描字帖。」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是個好父親,然而李承璟對皇帝的情感始終複雜,因為皇帝對李承璟這樣細心在乎,卻在他五歲那年,又對楊家妥協,讓年僅五歲的兒子,自己去深山道觀里養病。

緊接著,就出意外了。

程瑜瑾聽了也嘆息,人是最難評價的,一個人的優點,往往,也是他的致命缺點。

皇帝性情中庸折衷,一輩子都在和稀泥,想讓各方勢力都和平共處。當皇子的時候是如此,登基後,還是如此。

他對李承璟耐心溫和,然而差點害李承璟死去的,也是這份溫和。皇帝不想撕破顏面,所以對楊家妥協,試圖在兒子和楊家之間折衷,結果,差點讓李承璟死於人禍,並與之後十四年,都不得不隱姓埋名。

最難斷的是家務賬,程瑜瑾明白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心結,程瑜瑾沒有試圖去開解李承璟,而是默默握住他的手,無聲地支持。

她是李承璟的妻子,無論李承璟做出什麼決定,她都會無條件支持李承璟。

李承璟察覺到自己今日情緒失控了,他收斂了心神,自嘲地笑笑:「都這麼大人了,竟然還會被過去的事影響心智,實在是徒增年歲,忝列門牆。」

「怎麼會呢。」程瑜瑾柔聲問,「殿下,那……母親的家人,如今還在嗎?」

李承璟想了很久,最後緩慢搖頭:「我也不清楚。我已經許多年,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母親本是京城清流鍾家之女,外祖父鍾弼為人耿直,在文人中略有才名。外祖父一生未納妾,僅有一子一女,母親作為幼|女,雙親寵愛,兄長縱容,性情太過溫順禮讓了。她當年本來是王妃,皇帝受楊太后之召進京後,足足過了許久才去接母親。母親身為康王妃,搬進宮裡後始終身份不明不白,只以一個皇帝潛邸女人的名分住著。建武元年二月,甚至有人公然提出另立皇后,所提議之人,自然是楊首輔的小女,對皇帝一見鍾情的楊妙。皇帝並不應諾,耗了六個月,楊家頂不住輿論壓力,才勉強退步立原配王妃為後。而這六個月,我母親就一直以一個無名無分、非妻非妾的尷尬身份住在宮裡。」

「母親冊封為後,楊太后一直以無子之名苛責於她,母親委曲求全,對楊太后十分退讓,甚至對楊妙都禮敬有加。直到第二年八月,她好容易懷了孕,但是赴楊太后之約賞花時,無意摔倒,險些流產。她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直到懷胎五個月大,才敢下地走動。」

程瑜瑾聽著這些嘆氣,她身在宮廷之中,再聽這段前塵往事,只覺得處處都是疑點。楊太后怎麼會這麼巧,約看不順眼的繼兒媳賞花,鍾皇后怎麼會這麼巧摔倒,多半,是被人算計了吧。

「母親的預產期本來在六月,但是五月初五時,不知為何她突然發動,疼了足足一天,艱難地生下我。當時雖然母親被救了回來,但是之後她的身體就不好了。果然,僅僅過了兩年,她就撒手人寰。那些年,因為母親立後一事遲遲不定,外祖父十分生氣,屢次公然彈劾楊首輔,最後仕途折戟沉沙,再無寸進。外祖父被貶官本就鬱郁難平,後來母親死後,外祖母大受刺|激,同年去世。外祖父悲憤交加,帶著舅舅怒而辭官離京,聽說都沒到兩年,便因病死在路上。舅舅的消息很少傳入京城,我後來著重打聽,也只知道他輾轉去了西南小鎮,在那處安家立業,教書育人,不再做官了。」

程瑜瑾聽到這裡慨嘆,好好一個家庭,就此被拆的分崩離析。鍾家父子當初離開京城後,身邊不可能沒準備盤纏,鍾弼卻沒兩年因病死於路上,是否也有楊家的手筆?李承璟的舅舅遠去西南,避不入世,是不是也和楊家有關係?

聽說仁宗朝得罪過楊太后的妃嬪,一個個全不得善終,連家人也沒能倖免,而沒得罪過楊太后的妃嬪,全被發配帝陵,清苦了此餘生。仇人這般對待程瑜瑾可以理解,但是並沒有得罪過楊太后的無辜妃嬪,又何苦這樣糟踐人家?

楊太后做人做事,太過狠絕。在她眼裡,恐怕壓根就容不得別人好吧。

能對一個五歲孩子下此毒手,楊太后無論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了。

程瑜瑾擰眉想了一會,試探地看向李承璟:「殿下,當初你說母親的預產期本來在六月,卻突然早產,而楊太后這些年一直揪著你在端午出生不放,口口聲聲斷言你活不長,還藉此將你挪到道觀養病。莫非……」

李承璟眼睛黑且靜,沉重的讓人感到窒息。程瑜瑾看了一會,心裡明白了。

懷裡的孩子突然哭起來,程瑜瑾連忙低頭,發現竟然又是李明乾那個小子,他在掐妹妹的胳膊。程瑜瑾趕緊將明月抱開,李明乾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惡行,這回就連李承璟都沒法給他洗,只好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教訓道:「你是哥哥,你就這點當哥哥的肚量?」

夫妻兩人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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