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妃

年節一日日走動著, 很快就到了元宵節。程瑜瑾還記得去年皇帝大動干戈,帶著宮妃去燈樓「與民同樂」,如今太子找回來了, 皇帝也就沒有了與民同樂的興緻, 照常待在宮裡過節。

楊皇后瞧見,心裡冷冷哼了一聲。

元宵宴會上,程瑜瑾慣例坐在高台上當眾人參觀的吉祥物。難得的是今年楊太后竟然也給面子出席元宵宴,她坐在上首, 時不時召各家夫人和小姐上去相看。

是的,楊太后為二皇子相看正妃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楊太后一會說趙家的小姐賢淑, 一會說李家的閨秀靜美, 總之不接竇家的話茬。如此,京城中人還有什麼看不懂的, 竇希音被吊了七八年,如今徹底被楊太后放棄了。

京城因此颳起一陣風來,有的人家趨之若鶩, 也有的人家讓女兒稱病, 不去應皇太后的宴席,私下裡趕快給女兒定親。眾人對此各持所見,各有態度, 但是無疑, 有一點是統一的。

那就是竇希音,竇家,成了京師里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程瑜瑾平心而論, 覺得楊太后此舉做的確實不太妥當。既然當初沒這個意向,那就不要給竇希音希望, 把人家吊了七八年,活生生從少女拖成大齡待婚女子。如今竇希音已經及笄,在十三四那段最適合議親的年歲,竇希音和竇家都一門心思想著二皇子,根本沒張羅過相婿。現在楊太后突然說她並無此意,當初只是看兩個小孩子可愛隨便逗著玩,婚約並不作數,未免太過分了。

但是自己做的選擇自己承擔,就算楊太后再不地道,當初一日日往宮裡跑的是竇希音,眼高於頂看不起其他男人的也是竇希音。如今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皇妃做不成,還錯過了議親的大好時機,可謂雞飛蛋打,一切成空。竇希音除了怨自己,其實也怪不了別人。

程瑜瑾這個人就勝在看得清,她對別人冷酷無情,對自己同樣如此,並不會於人於己兩套標準。但是可惜,竇希音顯然並不是這樣。

程瑜瑾餘光里瞧見竇希音悄悄出了門,她眉目不動,彷彿並沒有看到。

竇希音在大殿里待著憋悶,實在忍受不了,出門來透氣。她在寒風中恨恨地往前走,一路將腳步踩得又響又重,幻想著腳底下是那些礙眼的閨秀的臉,直暴走了一炷香,才終於冷靜些了。

不知不覺她離宴席已經很遠了,竇希音站在寒風裡,瞧著她七八年里最熟悉不過的紅牆碧瓦,巍峨宮城,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悲。

她原以為,自己也是屬於這座宮廷的。所以每次進宮,竇希音瞧著高聳的紅牆,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以及森嚴的門禁,都覺得與有榮焉。因為她知道,她會是眼前這一切的女主子。天底下一個女人最高的榮耀尊貴,都將屬於她。

竇希音壓根沒有想過,自己會嫁給其他人,更不會想二皇子會另娶其他女子。她是那樣相信楊太后,怎麼會知道,楊太后在騙她。

現在好了,楊太后公然打竇家和楊妍的臉,竇希音淪為京城笑柄不說,還面臨嫁不出去的窘境。竇家聽到風聲後將信將疑,又觀望了一段時間,見楊太后當真打算給二皇子擇妃,這才慌了。楊妍當頭棒喝,連忙給竇希音相看女婿,這時候才發現好的人選前幾年早就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棗。要麼品行不端眠花宿柳,要麼家裡是個狼虎窩,甚至還有些人,身份家庭才幹遠遠不及竇家,此刻全湧上來試圖撿竇希音這個現成的漏。

換在往常,竇希音和楊妍哪裡看得上這種人,這些人給她們提鞋她們都嫌臟。可是現在,這些竟然便是竇希音最好的選擇。

何其諷刺。

竇希音氣得渾身打顫,楊妍也大哭了好幾天,跑回去和父母訴苦。楊甫成當然心疼大女兒,大女兒出嫁時他官位還低微,給楊妍說親時選了各方面都很一般的竇家,而小女兒卻成了皇后。兩個女兒差距委實太大,因此,楊甫成這些年對大女兒一直十分虧欠,如果能將外孫女嫁給二皇子,鞏固楊家權勢的同時,還能彌補大女兒一家,楊甫成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但是,楊甫成也沒想到,楊太后居然出爾反爾,對著自家人狠狠捅了一刀。

楊夫人整天哭著鬧著要為大女兒討回公道,楊甫成不堪其擾,私心裡也非常惱恨楊太后。楊太后兒子已經死了,膝下再無血脈,全靠楊家為她延續富貴,可是楊太后就是這樣回報他們的。楊甫成如今已為首輔,小女兒貴為皇后,二皇子也是楊皇后嫡親的子嗣,可是楊太后說給二皇子選妃就選妃,說相看人家就相看人家,連楊皇后這個正經婆婆都沒法插嘴。

越俎代庖,竟至於此。

楊甫成心中有氣,多年來積壓的不滿也一點點浮現出來,漸成爆發之勢。楊太后這些年越發頤指氣使,唯我獨尊,靠著當年對楊甫成的提攜之恩,肆無忌憚地支使楊首輔做事,還動不動在眾人面前放言她對楊家有大恩。要不是這次的事情,楊甫成都沒有發現,這些事他已經惦記了這麼久。

可是楊太后畢竟是他的姐姐,後宮裡輩分最高的皇太后,皇帝和楊甫成都不能把楊太后怎麼樣,楊太后說什麼,他們明面上還得乖乖聽著。故而楊妍在家裡大哭大鬧,尋死覓活,楊甫成除了私下補貼大女兒,其實不能做什麼改變局面的事。

楊妍還不肯干休,日日往娘家跑,但是竇希音的心卻冷了。

此刻竇希音看著熟悉又陌生的紅牆,忍不住微微恍惚,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許是因為她站了太久,宮牆那邊的人以為周圍沒人,放肆說起話來。

「二皇子怎麼突然去了凌淵閣?」

二皇子?竇希音耳朵一動,忍不住屏息仔細聽起來。

宮牆那邊是一條甬道,這兩個宮女許是沒想到牆後站著人,說話十分無所顧忌。只聽另一個聲音說:「是二皇子不讓人聲張的。今日元宵,聖上高興,大宴群臣,二皇子喝醉了,他不想掃聖上的興緻,於是就自己去凌淵閣醒酒,讓太監去準備些醒酒湯來。」

「那豈不是說,二皇子身邊沒人?」開始的那個聲音嘖嘖感嘆,「二皇子一個人在凌淵閣,遑論還是喝醉了的,身邊沒人伺候,萬一出些什麼事可怎麼辦?」

「在宮裡,能有什麼事?」另一個人口氣不以為意,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你聽說太后娘娘要給二皇子選妃的事情了嗎?」

「我知道,據說今日太后召了許多家小姐進宮,是不是未來二皇子妃便在這些人裡面了?」

「鐵定是。我們趕快去大殿里伺候著,說不定,就巴結上了未來的二皇子妃呢。」

「但不是說……竇小姐才是准皇妃么……」

「嗨,你說她呀。她如今就是一個花架子,你現在看她還錦衣玉食,威風十足,但是她說不到好親事,這便是她一生最風光的時候了。你且看著她,她還要往下坡路走呢。等過兩年,恐怕連生計都成問題,到時候誰還記得她是誰?她一路下跌,以後連入宮給二皇子妃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二皇子妃還會在意她?」

「你說的也是,她畢竟不是楊家正經小姐,楊家因為她是准二皇子妃才捧著她,現在不是了,還會供著她多久?單靠竇家,她算得了什麼人物。」

「……」

聲音逐漸遠去,兩個宮女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遠了,從頭到尾,竇希音連對方的臉都沒有見過,可是卻被氣得渾身打顫。

不過區區兩個宮女,她們怎麼敢這樣說她!可是竇希音憤怒之後,又絕望地發現,她們說的沒錯。

竇希音指甲不知不覺掐到掌心裡,她不能如此,她必須要想辦法自救,她決不能落到宮女們口裡的那個境況。

永壽宮。

杜若悄無聲息地進門,附在程瑜瑾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程瑜瑾聽到後只是點頭,並無言語,彷彿什麼都不知道。

她依舊微笑著看台上喧囂熱鬧,看台下眾生百態,姿態優美端莊,笑容柔和溫婉,是誰都挑不出錯來的太子妃。

宴會過半,突然有人匆匆走進來,低聲和楊皇后說了些話。楊皇后的表情變了,都顧不上說場面話,便急忙離席而去。

台下的人當然都看到了,他們沒當回事,只以為是宮裡突然發生了什麼事,楊皇后去處理宮務了。

可是又過了一會,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嬤嬤進殿,彎腰在楊太后耳邊說了什麼。楊太后的臉色一下子變冷,看錶情隱隱有怒氣。此時本來有一個小姐在楊太后身前討趣,她準備了一籮筐奇言妙語,但是看著楊太后的表情,一時什麼都不敢說。

楊太后耷拉著嘴角,在嬤嬤的攙扶下站起來,隨著她的動作,永壽宮滿滿當當的人一齊安靜下來。楊太后站在寶座前,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說:「哀家乏了,先走一步。太子妃。」

程瑜瑾應聲上前,頓身行了個萬福:「兒臣在。」

「皇后不在,你暫時看顧著元宵宴會,有什麼事情拿到後面來問哀家。」

「是。」程瑜瑾低頭,道,「兒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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