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細水

霍家的人都走了, 阮氏和程瑜墨也低著頭告退,偌大的西殿,很快就只余程瑜瑾和李承璟兩人。慈慶宮鬧騰了一下午, 此刻又重歸安靜。

李承璟抬手一揮, 侍奉在各個角落的宮人內侍無聲退下。等閑雜人等都離開後,李承璟看著程瑜瑾,笑道:「太子妃口才了得,御史台沒有遇到你實在是他們的損失, 若是你去當御史,天下還哪有貪官污吏,我朝必海晏河清。」

程瑜瑾淡淡瞥了李承璟一眼:「殿下抬愛, 妾身不過一介弱女子, 恐怕當不起此般重責。」

李承璟忍不住笑了,他拉著程瑜瑾坐下, 問:「是霍長淵害你二妹落胎,又不是我。你怎麼還這樣生氣?」

程瑜瑾深吸一口氣,悶悶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兔死狐悲。」

李承璟挑眉, 他偏頭瞧著程瑜瑾, 一雙眼睛裡面滿滿都是笑意:「太子妃舌戰群儒,先是訓阮氏、霍薛氏,之後訓完靖勇侯訓妹妹, 果然, 連我也不能倖免是嗎?」

程瑜瑾本來有些難言的惆悵,聽到他的話,忍不住笑了。被他這樣一打岔, 程瑜瑾莫名的心緒蕩然無存,她含嗔帶怒瞪了李承璟一眼, 道:「太子清貴高潔,沒見著今日靖勇侯的表妹見了您都神魂不屬,我哪敢說太子殿下的不是啊?」

李承璟笑著攤開掌心,說:「這可和我無關。我今日對這些事全然不知,要不是在宮門口遇到去而復返的靖勇侯,我還不知道霍家人都聚在了慈慶宮呢。帶著他進宮,也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

「殿下當真毫無私心?」

李承璟雙眸晶亮,含笑問:「你說我有何私心?」

程瑜瑾本來是故意嗆他,沒想到他坦然承認,倒讓程瑜瑾沒法接話了。程瑜瑾抿唇,微微錯開眼,迴避了這個話題:「今日儘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妾身娘家讓殿下見笑了。」

「這有什麼。」李承璟見她不接話,也不逼迫,只是不甚在意地抻了抻袖子,「生活本來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你能將這些瑣事和我分享,這才是將我視為你生命的一分子。」

說完後李承璟瞥了程瑜瑾一眼,眉梢輕挑:「而且,什麼叫你的娘家?莫非程瑜墨不也是我的侄女?」

他又來了,程瑜瑾一噎,用力瞪了他一眼:「你還說!叔娶侄女,你當真覺得這個名聲好聽?滿朝文武都刻意規避這一點,你倒好,自己還動不動提起。」

「實話而已。」李承璟毫不在意,甚至還露出沉思的神色,「程瑜墨是我的二侄女,還是你的妹妹。如今你嫁給了我,你該叫她侄女呢還是妹妹呢?」

程瑜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揮袖就要起身,李承璟連忙笑著拉住:「怪我,我胡亂說的。太子妃莫氣,先坐下。」

程瑜瑾被拉著坐回來,看錶情完全在忍耐怒氣。

李承璟心知再逗就要真毛了,於是接下來十分乖順,不敢胡亂開腔。他瞧著程瑜瑾的臉色,說:「不過今日之事,實在是霍長淵做得不對。霍薛氏和程瑜墨如何我不了解,不予置評,但是他將妻子推了一把,害妻子流胎,卻十分沒有男子擔當。不管他先前知不知道程瑜墨有孕,他對妻子動手就是他不對。莫非程瑜墨無孕在身,他就可以動手了?」

李承璟對此簡直十分嫌棄,程瑜瑾嘴上不應,但是心裡卻暗暗點頭。她想到曾經在程家時,她偷偷從程老侯爺屋裡提了金子出來,李承璟看到後直接讓劉義幫她提東西,之後帶她去外面看店鋪,李承璟也全程作陪,沒有絲毫不耐煩。

若是同樣的情景放在霍長淵身上,效果必然完全不同。哦不,霍長淵這種人壓根不會陪女子逛街,在他看來,這恐怕是極其沒出息的表現吧。

程瑜瑾有點好奇了,霍長淵在寡母身邊長大,從小和成年男子接觸少,導致被寡母慣壞,視女子的奉獻為理所當然,那李承璟呢?

霍長淵只是沒有父親,李承璟可是從小走失,幼年喪母,少年失父,一個人近乎自生自滅地長大。他為什麼,成長成和霍長淵完全不同的模樣?

李承璟發現程瑜瑾眼神不對,問:「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想問什麼直說便是,別自己亂猜。」

既然如此,程瑜瑾就當真不客氣地問了出來。李承璟聽到,忍不住去敲程瑜瑾的額頭:「就非得是被什麼人教的不成?就不能是我自己玉秀於內、自成棟樑?」

程瑜瑾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光,嘴上卻還捧場地說:「這是自然,太子殿下本來便是不可多得的良玉,旁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李承璟也笑了。他似乎想到什麼,笑容微斂,語氣里突然帶了些鄭重:「若說教養之恩,我當真要感謝一人。她於我雖無血緣,但是卻對我恩情極深,沒有她,斷不會有今日之我,此恩恩同再造,與半母無異。」

程瑜瑾也鄭重起來:「殿下,你說的是……」

李承璟點頭:「沒錯,正是我的養母小薛氏。」

程瑜瑾嘆息,小薛氏少有才名,結果卻因為薛家一案被牽連至流放,零落成泥香不改,說的便是她了。李承璟始終後得以被小薛氏相救收留,才免於他陷入偏激、仇世。

那個時候李承璟不過五歲,卻經歷了生母病逝,父親另娶,祖母親口說他不祥,被排擠至宮外養病,自己還險些被繼母和權臣一家害死,不得不放棄本來身份,苟且偷生。這樣的人生經歷,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就算不自暴自棄,也要仇恨世界了。李承璟卻能折而不撓,依然長成理智明德、端方自製的模樣,就連面對一個女子,都能始終尊敬有禮。

程瑜瑾越想越覺得良才和朽木不可混為一談,而成長過程中女性長輩的教育,也十分重要。李承璟和霍長淵,便是最明顯的例子。

程瑜瑾似有感慨,輕輕嘆了一句:「殿下,能嫁給你,實在是我之幸運。其實,哪個女子嫁給你都能過得很好吧。」

程瑜瑾說完後,見李承璟表情不對,皺眉問:「你這是什麼眼神?為什麼這樣看我?」

「受寵若驚。」李承璟如實說道,「我總覺得你後面還有話。能讓你誇讚,後面必有附加條件。」

程瑜瑾瞪了他一眼:「我在你心裡便是這種凡事都有目的,無利不起早的人嗎?」

李承璟點頭,之後他自己也笑了,身子往後一躲,握住程瑜瑾打過來的手。

「好了,不逗你了。」李承璟收斂了笑,認真地說,「你對我評價如此之高,是我的榮幸。可是,我不知道我娶了別人會如何,因為此生我只想娶你。」

花言巧語,程瑜瑾在心裡罵了一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裡面卻波光瀲灧,笑意盎然。

程瑜瑾半開玩笑半認真,笑著問:「殿下精於控制人心,今日對我這樣說,換一個人,殿下恐怕也是如此吧?」

果然還是來了,李承璟無奈,道:「除了你,我還有別人嗎?」

「現在沒有,誰知道以後有沒有。」程瑜瑾微微揚起下巴,她脖頸纖長,姿容絕艷,這樣微垂著眼眸看人,冷感中摻雜著艷,高傲中夾帶著嬌,奇異般的吸引人,「今日靖勇侯那位表妹,不就十分為殿下折心嗎。如今只是靖勇侯的表妹,過幾日,誰知道會不會冒出來其他妹妹。」

明明是質問,但是聽在李承璟耳中卻順耳極了。不怕程瑜瑾介意,怕的是她不介意。要是她對於他納其他女人毫不在意,才該李承璟頭痛了。

李承璟心情好,連眼睛也是含笑的:「我的母親是原配之妻,和陛下起於微末,相濡以沫,在我童年記憶里,他們之間並無第三人,那也算是我童年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之後我輾轉由養母撫養,她雖未成婚,卻極為清傲自尊,從不屑於做任何人之妾,若不是為了我,也不至於……」

接下來的話說出來便傷情了,程瑜瑾默默握住李承璟的手,李承璟頓了一下,略過這一段,說:「所以,我從未想過納妾。子嗣在於精,不在於多,若連嫡子都教養不好,生再多庶子有何用,反而還惹得家宅不寧。」

李承璟深深注視著程瑜瑾,目光深沉又悠長,彷彿一壇陳年佳釀,不知不覺引人沉溺:「我這一生,有吾妻就已足矣。」

程瑜瑾臉紅了,她轉開視線不和李承璟對視,嘴邊的笑意卻怎麼也壓不住。

李承璟還說她口才好,依她看,李承璟才是真正蠱惑人心的高手。

程瑜瑾本來只是順勢試探,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話,倒把自己弄了個大紅臉。程瑜墨和霍長淵那樣轟轟烈烈、深沉濃烈的愛,卻鬧成今日這種地步,程瑜瑾看了實在唏噓。她和李承璟從來不曾有過濃烈的感情,兩人婚後婚前相處模式基本不變,始終都是平平淡淡,相互尊敬。

他們兩人都是理智禮貌、擅長圓場的人,兩人在一起後,彼此都十分給對方顏面,這樣的兩個人相處起來當然融洽,可是看起來卻缺一份新婚夫妻的親密濃烈。

這也是程老夫人始終擔心他們兩人是表面夫妻的原因。他們實在太完美太融洽了,不曾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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