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陰影

程老夫人就這樣痛苦地享受著天倫之樂, 好在沒過一會,下人稟報,姑太太回來了。

程老夫人精神一振, 昨天程敏特意遞了話來, 說今日要帶著女兒回娘家,程老夫人從昨日起就盼著了。

程老夫人是母親,斷沒有出門迎接女兒的道理。從前程瑜瑾一是作為晚輩,二是為了討好程老夫人, 往往一早就等在二門,但是如今,她也只是在接到程敏進門的信後, 微欠了欠身, 站起來對進門的程敏等人點頭示意:「姑姑,表妹。」

程敏難得能回娘家, 她見到程瑜瑾後又驚又喜,正要上前說話,但是隨後就看到屋子裡作女官打扮的四位姑姑。程敏臉上的笑收斂, 腳步頓了頓。

險些忘了, 程瑜瑾已經被賜婚為太子妃,她的身邊,自然是有教養女官的。

本來闔家團圓的場面, 因為女官的存在, 變得拘束生硬。程敏當了這麼多年公府二夫人,養尊處優,筋骨早都散了, 哪能和小姑娘們一樣講究儀態。程敏別彆扭扭問好之後,不知道該說什麼。女官就在跟前杵著, 她即便想問程瑜瑾一些私密話,也說不出口來。

就連程敏和程老夫人說話,也變得不自在起來。

這可是宮裡的眼線,她們怎麼敢當著宮裡人的面拉家常。程敏乾巴巴說了會套話,不由陷入冷場,不知道該起什麼話題。她想了想,將身後一串昌國公府的姑娘們叫過來,說:「你們這群皮猴快過來,早就讓你們多和大姑娘學學,如今你們大表姐封了太子妃,規矩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你們還不過來和人家取取經?」

這才是程敏今日真正的來意。昌國公府得知宜春侯府出了位太子妃後下巴都驚掉了,但是現成的門路不用白不用,徐家一找到機會,忙不迭把程敏打發回家,讓程敏帶著府上丫頭們,趕緊和太子妃混個臉熟。

除了程敏的親生女兒徐念春,庶女徐挽春,徐家大房的庶女徐顧春,都跟過來了。

這是早就說好的,徐念春等人挨個給程瑜瑾問好。徐念春雖然被家裡養的嬌,但是畢竟是公府的正經小姐,時常在長輩面前廝混,各府大場合不知出席過多少,請安問好等禮儀早就輕車熟路。然而此刻,她站在程瑜瑾面前問好,短短一句話竟然說的磕磕巴巴。

徐念春這還算好的,其他兩位庶女,話都說不利索,聲音越來越小,後面乾脆聽不見了。

不能怪幾個姑娘失禮,實在是眼前的陣仗太過嚇人。鄭女官這四個人看著就刻薄難相處,她們板著臉時,比府里最古板的嬤嬤都嚇人。徐念春頂著這樣的視線,總覺得下一瞬間戒尺就要打到她的腿上,她半個身體都是僵硬的,還哪能流利地行禮說話。

程瑜瑾見狀暗嘆,小姑娘們終究還是嬌氣,幸好這些女官是來盯著她的,要是分到徐念春頭上,這得吃多少苦頭?

程瑜瑾笑著拉起徐念春的手,說:「我早就想見三表妹了,只可惜不能出府,一直沒見到。幸好你今天來了,近來徐老祖宗身體可好?」

有程瑜瑾帶著,徐念春放鬆許多,跟著說道:「老祖宗一切都好,就是這幾日乍暖還寒,天氣變得快,她有點咳嗽。」

「春冬換季是容易上火咳嗽,我上次做了些枇杷膏,清熱解毒,效果尚可。我給祖母送了些,還剩下一罐,不曾用過。一會我取了,表妹幫我帶給徐老祖宗。」

徐念春鬆了口氣,她順勢問起枇杷膏怎麼做,程瑜瑾也不藏私,詳詳細細地掰開了講給她。說起手工活,一下子將眾人的距離拉近,這種話題即便聽不懂,提問總是能的。其他兩個庶女一齊聽著,間或也能插一兩句。

屋子裡的氣氛終於和緩些了,不再像剛才一樣緊繃。徐念春也恢複常態,能妙語連珠地接話。徐念春心裡默默地想,原來這就是她和瑾表姐的差距。

她時常能說出一些巧妙的俏皮話,將長輩逗得哈哈大笑。她也一直以此自得,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她只是自己能說妙語,程瑜瑾卻可以讓其他人說妙語。

這其中的功夫,差了不知道多少年。程瑜瑾的控場能力非常強,只要程瑜瑾想,她可以讓任何人狀態極好,越說越開心,同樣,也可以讓人磕磕絆絆,醜態畢露。

徐念春嘆氣,難怪程瑜瑾能做太子妃,這份功力她自愧不如。以前程敏誇程瑜瑾的時候,徐念春還不以為意,這一次她才真正見識到差距,徐念春心服口服。

說了一會,婆子站著門外稟報:「老夫人,太太,二姑奶奶也到了。」

程敏回家,慶福郡主和阮氏聽到消息都陸續趕過來。現在聽到程瑜墨也回來了,阮氏眼睛晶亮,恨不得立刻去迎接女兒。

程敏笑著說:「娘,這是我和墨兒約好的,今天一起回來,人多熱鬧。沒想到她住的比我近,倒比我來的還晚,一會你們可不能饒了她。」

程家其他人都輕聲笑了,唯有鄭女官聽到,眉頭皺了皺。

門口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程瑜墨進來了,眾人都探身往門口看,鄭女官卻站在程瑜瑾身前,說:「大姑娘,您今日的內訓還沒抄完呢。」

屋內歡聲笑語頓時一停,程瑜墨剛剛進門,聽到這裡也停在罩間門口,和裡面的人面面相覷。

程瑜瑾心裡有些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催她走,顯然是故意折她面子。如果真的女官一句話,程瑜瑾就從家庭聚會起身離開,程家人要怎麼想?程敏、程瑜墨回府後,徐家、霍家又要怎麼想?

如果是平時,女官這樣說,程瑜瑾順水推舟未嘗不可。反正這兩遍一定要抄完,程瑜瑾沒必要故意和女官們對著干。但是現在當著外人的面,程瑜瑾就一定要把臉面爭回來。

丟什麼,都不能丟臉。她可是京師閨秀的標杆,家族所有弟弟妹妹們的楷模,她怎麼能掉落神壇,像個凡人一樣被人欺壓呢?就算打落銀牙和血吞,她的排面也要好看。

程瑜瑾於是沒有動,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說:「孝悌,天性也。事親如事天,侍奉公婆要像侍奉自己的雙親,同理,我如何對待自己的弟弟妹妹,日後便如何對待夫婿的弟妹。今日姑姑和二妹歸家,若我避之不見,日後見到宮裡的長公主、公主,該如何?」

又來了,鄭女官聽到這些話簡直反射性噁心。要像侍奉自己的父母一樣侍奉公婆,這本來是約束規戒女子的,現在反倒被程瑜瑾拿出來壓人,鄭女官還是第一次見《女四書》能這樣用。鄭女官聽著程瑜瑾那些歪門邪道氣得心梗,偏偏她一口一句大道理,處處都引經據典,反駁她就是反駁聖人,簡直糟心的不行。

鄭女官忍著氣,說:「程二姑奶奶是靖勇侯夫人,大姑娘見恐怕不妥。」

這話一出許多人臉色都變了。鄭女官暗指程瑜瑾曾經和靖勇侯退過婚,皇家女眷見外人本來就敏感,見得還是曾經的夫家,這就十分微妙。這種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不過碰巧見到臣子內眷,若是往大了說,能發揮成太子妃失德。

程家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是牽連全族的大罪,可不是開玩笑的。鄭女官掐著這一點,可謂又狠又毒。

程瑜瑾想都不想,反駁道:「二妹是靖勇侯府霍家婦,所以我見自己的妹妹,有什麼問題嗎?」

鄭女官暗暗加重語氣:「大姑娘,那是霍家。」

「對啊,我二妹的夫家,我的妹夫。」程瑜瑾無所畏懼地盯著鄭女官,問,「是霍家,又怎麼了?」

徐家三個姑娘已經嚇得完全不敢說話,徐念春不自覺屏住呼吸,看著程瑜瑾,又悄悄瞅了眼臉色黑的像鍋底一般的女官,越發對瑾表姐佩服備至,五體投地。

鄭女官氣得不輕,她的意思十分明白,程瑜瑾曾和霍家退親,再見面牽扯不清。但是程瑜瑾卻仗著鄭女官不敢直說,只裝作聽不懂,一口一個妹妹妹夫。鄭女官憋氣,但是還真不敢大剌剌地將退婚一事說出來。

程瑜瑾脊背挺直,眼神如炬,不閃不避地看著鄭女官,鄭女官也陰沉著臉,和程瑜瑾僵持。

另一個女官見到這種狀況,無聲瞧了程瑜瑾一眼,上前拉鄭女官的衣袖:「既然程姑娘這樣說,我等自當遵從。身為奴婢,遵從主子的命令才是頭等要務,我們雖然是來提點程姑娘的,也不可犯忌。」

這位女官的意思很明顯,程瑜瑾畢竟是皇帝親封的太子妃,無論太子出於什麼緣由娶程家女,只要程瑜瑾一日沒被廢,她就一日享受著太子妃的尊崇。敢說皇妃的私事,她們這些女官怕不是嫌命太長。傳到太子耳朵里,她們四人沒一個活得了。

鄭女官被其他女官拉著,只好低頭賠禮:「奴婢僭越了,請姑娘治罪。」

程瑜瑾說:「四位姑姑專程來指點我規矩,我感激四位還來不及,怎麼會治罪?再說四位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掌管六宮,統領內眷,賞罰自有章程。姑姑跟在皇后娘娘身邊,自然是最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的。」

鄭女官嘴角綳得緊緊的,低頭道:「姑娘說的是。」

這樁短暫但是火藥味十足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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