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燈會

燈火煌煌, 程瑜瑾看著眼前的人,不知道這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

林清遠其實隔著老遠就看到程瑜瑾了。她披著白色斗篷,站在一個燈攤前看燈, 雖然只是背面, 看不清長相,但是卻很眼熟,林清遠莫名覺得,那就是程瑜瑾。

林清遠試探地喊了一句, 今日是上元節,魚龍混雜,人流不息, 他不確定程瑜瑾願不願意在這種場合見他。沒想到, 程瑜瑾竟然真的回頭了。

林清遠立刻來了勁,扒開人群擠到程瑜瑾身邊, 笑道:「剛才我還不敢確定,沒想到果真是程大小姐。」

程瑜瑾一直沒有笑,也沒有動, 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 看著林清遠艱難地穿過一條街,擠到她面前。直到最後,程瑜瑾才微微笑了笑, 說:「我看這裡的燈有趣, 就過來瞧瞧。剛才人太多了,我沒有看到林編修,請林編修恕罪。」

林清遠聽到連忙擺手:「你沒看到我很正常, 街上這麼多人,哪能各個都看到。程大姑娘你太客氣了, 你我之間哪用如此。」

程瑜瑾聽到這句話,壓抑了一晚上的心神總算輕鬆了一些。她心裡那根弦放鬆,神態上也帶出輕快來,這樣的變化讓別人看到,也莫名跟著開心。

林清遠素來不拘一節,他在京城裡沒有多少親故,出來看燈純粹是湊熱鬧,現在遇到了程瑜瑾,他想著難得遇到一個熟人,何妨一起去賞燈。林清遠這樣想,便說了出來:「程大姑娘,你接下來可有安排?我見前方有猜燈謎,不妨我們一起去看看?」

杜若和連翹聽到林清遠的話臉色都微微變了,京城權貴眾多,規矩也多,一個男子說出這樣的話,可謂十分冒失。

程瑜瑾卻不怎麼在意,如果是別的男子說出這種話,無疑是冒犯,但是林清遠並非京城人士,他不熟悉京城的禮儀很正常。再說,林清遠本來就是一個闊達大方不拘一格的性子,程瑜瑾笑了笑,並不在意這些許的出格:「好,有勞林編修了。」

林清遠聽到喜出望外,自告奮勇在前面帶路。程瑜瑾回頭朝後面望了望,慶福郡主和翟二太太站在一塊,兩人不知道說什麼,慶福郡主的臉色漸漸冷淡下來,反倒是阮氏,又吃驚又竊喜,努力壓抑著臉上的笑意。

隔著這麼遠,程瑜瑾當然不可能聽到她們說了什麼,但是看慶福的表情,驚訝不悅,但是並沒有怒而拂袖,可見翟二太太說的事情雖然讓她不高興,但並沒有踩到底線。也就是說,不太可能是退婚。

慶福郡主即便和程瑜瑾沒有感情,但畢竟是掛名母親,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當著她的面退婚,慶福郡主一定早就爆發了,怎麼能好端端地站在街上聽翟二太太說話。

不是退婚,莫非是婚禮或者聘禮上的條件?翟延霖是續娶,按禮法填房在原配面前執妾禮,各方面必然是不能越過原配的,聘禮規格多半也要比原配的低。可能霍家便是考慮到這個規矩,過來和宜春侯府談條件了吧。

程瑜瑾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她看著眼前的燈火怔了一會,自嘲一笑。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竟然依仗起別人。

天底下沒有人比她自己更上心這些事,程元璟雖說了要幫忙,但是他事務繁忙,哪裡能方方面面都顧得上。說到底,這件事還得靠自己。

求佛求人都不如求己,明明是她七歲就明白的道理,怎麼現在還會犯糊塗?

林清遠走了一會,和身後人說話沒有反應,一回頭才看見程瑜瑾還站在原地,正專註地盯著一個燈籠瞧。林清遠納悶,只好又折回來:「程大姑娘,怎麼了?」

程瑜瑾從思緒中回神,意識到自己放了林清遠鴿子,低頭咳了一聲,說:「沒事,我看到這個燈籠奇巧,不知不覺入神了,沒跟上林編修。」

林清遠一聽竟然是因為燈籠,立刻擺手:「沒事,程大姑娘沒必要和我道歉。我是帶著程大姑娘去玩的,可不是來讓大姑娘致歉的。只要大姑娘開心就好。」

程瑜瑾聽到這樣的話心中熨帖,林清遠是一個很正直坦蕩的人,有徐之羨的赤子之心,又比徐之羨有主見有才幹。這樣的人,如果嫁給他,日後一定會過得很舒坦吧。

程瑜瑾垂眸掩下心裡的想法,說:「謝林編修。」

林清遠見程瑜瑾停在一盞燈前,真的以為她剛才在看燈,便說:「大姑娘若是喜歡燈,前面還有好些新奇的燈樣,大姑娘不妨到前面看看。」

「好。」程瑜瑾點頭。街上人來人往,程瑜瑾回頭瞧了一眼,見慶福郡主幾人還是專註地說話,並沒有注意周圍。正好這時路中間一輛馬車經過,等馬車歪歪扭扭地擠過去,程瑜瑾也從剛才的位置消失了。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翟延霖皺眉,立刻朝前走了幾步,然而上元節全城出動,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翟延霖張望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程瑜瑾的身影。

翟延霖眉頭緊鎖,今天魚龍混雜,程瑜瑾身邊才帶了兩個丫鬟,和眾人走散也太危險了。他本來想立刻朝程瑜瑾消失的方向衝去,然而才走了兩步,就想起前段日子發生的事情。

他慣常和同僚好友相聚,卻在酒酣獨自出門醒酒之際,被一個陌生面孔攔下。翟延霖見多識廣,一聽對方的聲音就辨認出這是太監。天底下只有一個地方有太監,翟延霖的酒瞬間嚇醒一半,然而那位公公皮笑肉不笑,說了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後,意味深長地告訴他,不要動不該動的主意,有些福氣他消受不起。

翟延霖的酒徹底清醒了。

翟延霖在寒風中站了許久,臉色從醺紅變成蒼白。他反反覆復回想太監的話,不要動不該動的主意,這段時間他並無出格之處,唯一不同的,便是在計畫續娶。

翟延霖想到這裡簡直不可思議,程瑜瑾,竟然被宮裡看上了?

這怎麼可能?

翟延霖還哪有心思喝酒,差跑堂去酒桌上說了一聲,他就自己回府了。回家後翟延霖臉色極其難看,他反覆思索了許久,最後和翟老夫人通氣,告訴母親暫且將程家的婚事放一放吧。

翟老夫人聽到是太監來提醒翟延霖,嚇得魂都飛了一半,還哪敢放一放,直接便讓翟二太太去退親。但是退親他們也不敢得罪了程家,只好客客氣氣的,近乎是求著對方,說先前他們提到的事,就當沒有吧。

宮裡還有皇子尚未娶妃,給翟老夫人天大的膽,她也不敢和皇家搶人。

正好先前約了上元節碰面,原本是兩家長輩想給新人創造機會,讓他們熟悉一二。其實說穿了,就是翟延霖自己的私心。然而現在被宮裡警告,蔡國公府不敢產生任何想法,翟老夫人年紀一把,不適合上街和眾人擠,就讓翟二太太出門,好聲好氣地和程家把話說清楚。

反正也沒有正式定親,只不過雙方長輩私底下換了口信,只要程家不說,翟家不說,便沒人知道這回事情。對程大姑娘的名聲好,對翟家的前程也好。

翟二太太苦著臉出門,這種情況下,翟延霖顯然不適合見程瑜瑾了。可是他到底心有不甘,遠遠綴著翟二太太的馬車,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程瑜瑾從馬車上走下來。

她今日精心裝扮,雖然因為孝期,身上衣著偏素,但是她一身純白的斗篷站在燈火下,光影交錯,火樹銀花,彷彿漫天星辰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翟延霖遠遠看著,恍若隔世。他袖子里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內心裡不甘心、驚訝、憤慨,不一而足,將他的胸膛灌得滿滿當當。

之前在香積寺,程瑜瑾狠狠打擊了他的自尊心,這是翟延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所有女人都捧著他供著她,唯獨在程瑜瑾這裡,不值一文。

翟延霖被激起凶性,越發要將這個女子佔為己有。天底下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程瑜瑾不願意,就能不嫁嗎?

那也太小看他們蔡國公府了。

翟延霖逞著自己的私心,強行挑破了窗戶紙。他這段時間春風得意,他一直在想,等程瑜瑾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會是什麼表情呢?等她嫁入蔡國公府,成了他的妻子,會不會放軟身段來求他?

翟延霖光想想就熱血沸騰。上元節見面,也是翟延霖特意安排的。他想看看,程瑜瑾面對他時表情會是什麼樣。

然而黃門太監的話,毫不留情地在翟延霖頭上澆了一盆冰水。明明是他安排的見面,最後卻是他不敢露面,像個卑微可笑的老鼠一般,只敢躲在人群中偷看程家的情形。

一切如翟延霖的想像,程瑜瑾光鮮耀眼,美麗的讓人移不開視線。只不過翟延霖沒有料到,他連去見程瑜瑾的資格都沒有。

翟延霖眼睜睜看著程瑜瑾帶著丫鬟去看燈,她在一個小攤子面前停頓了許久,什麼也沒有買。路上許多人都在看她,程瑜瑾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最後,一個男子驚喜地擠到她身邊,兩人說了些什麼話,程瑜瑾就不見了。

翟延霖不難猜測,恐怕,是這個男子領著程瑜瑾去看燈了。

他生氣,憤恨,又摻雜了不敢示人的嫉妒。然而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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