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價值

程瑜瑾看著身後的翟延霖, 內心裡一時百感陳雜,不知道該作何是想。

程老夫人這麼巧地讓她來逛園子,這麼巧地中途和程瑜墨走散, 又這麼巧地遇到了翟延霖, 肯定不會是偶遇而已。

程老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和翟老夫人達成了共識,在花園裡安排了這麼一場相遇。程瑜瑾真是謝謝自己的祖母煞費苦心。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這時候再去追究原因、發泄情緒,根本毫無用處, 程瑜瑾轉過身的時候就已經平靜下來,她完全沒有挪地方的意思,疏遠地隔著半個院子, 遙遙給翟延霖請安:「蔡國公。」

相比於程瑜瑾的疏離, 翟延霖就熱情多了。他根本不在乎這點距離,女子么, 都是矜持內斂的,她不肯過來,那他走過去就好了。

翟延霖大步朝程瑜瑾走來, 隨著走近, 程瑜瑾容貌細節也呈現在眼前。翟延霖不得不感慨,他果然沒看錯,程瑜瑾是上好的璞玉, 她穿素淡的衣服雖然清艷, 可是這遠沒有發揮出她全部的實力,她這樣的女子,應當用天下一切名貴的金玉珠寶供養, 她天生就該被眾星拱月,堆金砌玉, 扈從如雲。

出於男人的本能,翟延霖看到美人,心情更好了。說來也奇怪,他見過不少美女,家裡妻妾也俱是百里挑一的妙人,可是自從見過程瑜瑾後,不知道怎麼了,只是幾個月見不到她,他竟然無法忍耐。得知皇太后要出宮還願,翟延霖第一反應不是分析這其中的內涵,而是驚喜地想,這樣,程瑜瑾就能出府了。

他就有機會看到程瑜瑾了。

這次「偶遇」,本來就是他授意的。翟老夫人即便有意相看程瑜瑾,也不至於不講究到大剌剌讓翟延霖和程瑜瑾直接會面,這是翟延霖暗中安排的。

翟延霖一方面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態不好,一方面又沉浸於見到程瑜瑾的欣喜中。翟延霖眼中帶著侵略的光,越走越近。程瑜瑾皺眉,連掩飾都不屑做,朝後退了好幾步。

「蔡國公留步。」程瑜瑾站在後面,冷冷說,「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小女無意中遇到了國公,但是被別人看到,恐怕會誤會。國公還是不要站的太近為好。」

翟延霖聽到,驚訝地挑了挑眉,戲謔笑了:「程大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程瑜瑾很煩翟延霖那種微微上挑的說話口吻,彷彿他已經完全看穿了她一般,帶著那種他習慣的對女人調情的輕挑。程瑜瑾是一個很雙標的人,她比較各個候選人是她的事,但如果自己被別人掂量挑選,她就不能接受了。

程瑜瑾臉上還是冷冷的,連笑容都吝於施捨:「就是國公聽到的那個意思。」

翟延霖臉色輕挑的神色收了收。他本來覺得程瑜瑾在欲擒故縱,女人都是如此,為了顯示身價,總是要故作清高,吊著人。

翟延霖見過許多女人故作矜持,欲擒故縱。別人做來非常膩煩的事情,程瑜瑾做出來,似乎並不討厭,翟延霖因此也願意陪著她。但是,翟延霖到底不是不通世故的人,程瑜瑾最後這句話,他只從中聽到了濃濃的冷淡。

她竟然真的拒絕他?

翟延霖覺得不可思議,他臉色也冷下來,聲音低沉:「程大姑娘,你既然出現在這裡,想必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你現在做這種態度,是何用意?」

翟延霖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程瑜瑾亦不閃不避,抬頭迎上翟延霖的眼睛:「既然國公已經知道,那我不妨直說了吧。我方才去給祖母請安時,見到了翟老夫人。」

程瑜瑾只是停頓了瞬息,就接著問了出來:「蔡國公想做什麼?」

翟延霖有些驚訝,他知道程瑜瑾多半已經明白蔡國公府的意圖,或者說他的意圖。可是出於女子都羞怯的考量,翟延霖以為,程瑜瑾不會好意思將這話說出口。

不過既然她直接說了,翟延霖也不客氣,接話道:「沒錯。程大姑娘在花園裡的表現讓人記憶猶新,貴府二小姐成親時,程大姑娘也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我和母親都認為,程大姑娘會是一位很好的妻子和母親。故而,想向侯府提親,娶大姑娘作蔡國公府的嫡夫人。」

程瑜瑾聽到笑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有些往常端莊得體的大姑娘的影子,不再是冷漠如冰,拒人於千里之外。

翟延霖有些失神,此時,程瑜瑾說話了。

「我當然會是一個很好的妻子和母親。」程瑜瑾笑著反問,「但為什麼會是你的?」

翟延霖又失神了,一模一樣的話,他從程元璟口中聽到過。翟延霖一時間心思複雜,他甚至有一瞬間質疑自己的判斷,莫非,程瑜瑾和程元璟是真的叔侄?不然,說出來的話,思考的邏輯,也太像了吧?

出於這種微妙的心理,翟延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追問:「大姑娘為什麼這樣說?」

翟延霖是真的好奇,他在幫霍家迎親的時候遇到了程元璟,當時程元璟也說了這樣的話,還警告翟延霖不要動程瑜瑾的主意。

程元璟即便前程似錦,未來不可限量,此刻在翟延霖眼裡也不過一個剛入朝堂的年輕人,翟延霖並沒有把程元璟的警告放在心上。

追逐權勢和美人乃是男人的本能,程瑜瑾年輕貌美,和程元璟並無關係,程元璟憑什麼限制別的男人追她?

但是翟延霖想聽聽,程瑜瑾是怎麼說,或者,她為什麼這麼說。

「蔡國公說我是一個理想的妻子和母親,我也這麼覺得。」程瑜瑾溫柔含笑,眼如點漆,是她最常現於人前的神情,但是她眼中的熠熠光芒,又將她和往常溫柔賢惠的程大小姐分割開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我身家清白,出身體面,雖然不是頂級的豪門,然而父親是宜春侯府世子,現在很快就要成為宜春侯,母親是慶福郡主,在許多高門夫人眼裡,這是一個兒媳很理想的出身。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我的身份不高不低,可是足夠清白體面。而我本人呢,容貌靜美,儀態上佳,乖巧聽話,還精通琴棋書畫,擅長女紅、廚藝、管家,滿足一個賢妻良母的所有要求。別說你們,就是我自己,也想娶一個這樣的兒媳婦回家。」

翟延霖皺眉,這些話,他聽著莫名不舒服。翟延霖擰眉道:「程大小姐,你身為閨秀……」

「身為閨秀,怎麼能說這種話,是嗎?」程瑜瑾依然笑的甜美乖巧,「可是,這就是眾人眼裡的事實呀。這是我多年努力的結果,從一個完美的侯門閨秀,到一個完美的兒媳婦人選。以後,我還會成為一個完美的新婦,完美的嫡妻,完美的當家夫人。這就是我的目標,只要我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直營造這個完美形象,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得知國公府的意思後,也仔細考量過這件事。我能管好國公府,也能管好翟慶,雖然有些棘手,但是奪回大房管家權,將長歪的翟慶扳回正道上,也並非不可能。我付出了辛勞,那蔡國公呢,能帶給我什麼?」

翟延霖聽到這些話,已經震驚地完全說不出什麼話來。往常所有女人都前赴後繼地向他撲來,無論是想做妾的,還是想給他當繼妻的,都數不勝數。但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你能帶給我什麼?

帶給她什麼?翟延霖三觀劇烈激蕩,他是蔡國公,他有人人艷羨不及的財富權勢,他還高大偉岸,相貌堂堂,女人們不應該理所應當地愛著他嗎?

翟延霖不可置信,他習慣了自己挑選女人,從來沒想到,竟然有女子站在對面,肆意評估他的價值所在。

程瑜瑾才不管翟延霖三觀受到多麼大的衝擊,她繼續板著指頭算:「如果翟二太太說的沒錯,以後國公府的家產爵位,都是歸翟慶的。那也就是說,我辛辛苦苦二三十年,替別人養大了兒子,自己根本拿不到大頭回報,那我何必要替別人養。即使生出了兒子,也不能繼承國公府,那我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和折損美貌的風險生孩子?再退一步,我即便管家管的再好,日後這些家產也不歸我,我為什麼要費這些力氣,替別人積累財富?」

程瑜瑾對著翟延霖筆出三個手指頭,說:「財,權,舒服,蔡國公一個都不能提供給我。你憑什麼娶我?」

翟延霖良久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你……你簡直離經叛道,女子應當柔順委婉,相夫教子,不求回報,你怎麼能張口閉口將利益掛在嘴上?」

程瑜瑾卻十分不耐煩,說:「蔡國公,我看在你也是威震一方的高官的份上,才和你敞開天窗說亮話。既然合作就拿出合作的誠意,扯一些善良正義、溫良恭讓的廢話做什麼。我能帶給你國公府至少三十年的平靜秩序,如果你還想讓我照顧翟老夫人,校正翟慶,籌碼就要再加。這是我的價值,你呢,你能帶給我什麼?」

程瑜瑾完全用談生意一樣的口吻和他商量婚事,這樣的商談翟延霖並不陌生,反而,他和朝中許多人交流,都是用這樣利益交換、彼此試探的手法。如果放在朝堂上或者軍中,翟延霖很喜歡這種一上場就擺明需求和價碼的人,可是放在婚姻中……

翟延霖實在適應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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