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主權

程瑜瑾聽到這裡眉毛一揚, 顯然是非常意外的。程元璟出面,當然比她這個半吊子強太多,但是, 先前在外門的時候, 程元璟並沒參與,為什麼在女眷這一關,他反倒起興緻要參加了呢?

程瑜瑾抬頭,眼神不斷地在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間來回, 想從中看出個所以然來。然而無論是程元璟還是翟延霖,兩個人各有聲名,養氣功夫都極好, 僅憑程瑜瑾是萬萬看不出什麼端倪的。

翟延霖瞧見程元璟握在程瑜瑾胳膊上的手, 以及他將程瑜瑾納入保護的姿勢,莫名覺得礙眼。翟延霖飛快地皺了皺眉, 壓下心頭突如其來的煩躁,笑著說:「好。早聽說程景行文武雙全,可惜一直無緣討教, 今日正好讓本國公開開眼。」

程瑜瑾眼睛滴溜溜地轉, 她為什麼覺得,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間戰火味很濃呢?這兩人有過節?

不應該呀,之前程老侯爺七七, 程元璟還能客氣地帶著翟延霖逛園子, 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有過節的樣子。莫非,這幾日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程瑜瑾越想越迷惑。程元璟沒理會翟延霖的挑釁,而是握住程瑜瑾的手臂, 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淡淡低頭瞥了她一眼:「站好。」

程瑜瑾乖巧地點頭, 其實她並不是一個走路會摔跤的人,只不過剛才人群涌得急,程瑜瑾尚未出閣,和外男靠太近對名聲不利,著急之下才險些被絆倒。現在有程元璟擋在身前,冒失的少年郎們一個個如見了鷹的兔子,再不敢造次,程瑜瑾才不會摔倒。

程元璟見程瑜瑾十分聽話,滿意地回過頭。一轉過身,他眼底的溫和迅速稀釋到無,又恢複成冷淡但隱含壓迫的模樣:「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翟延霖抬了下手,說:「請。」

行家一出手果然不同,程元璟說出來的問題無論深度還是廣度都遠超程瑜瑾,在場的郎君們頓時感到壓力撲面而來。這種壓力,比學堂里夫子考校更甚。程瑜瑾原本還打算看情況幫忙,她聽了兩個,徹底死了心,乖乖站在一邊當壁花。

林清遠不知不覺間也挪到門口,他聽到程元璟的問題苦笑,搖頭道:「唉,我想和他探討典義,磨破了嘴皮他都不肯,誰知道在侄女婚禮上,他倒一點都不覺得煩。」

同僚也跟上來,見勢咋舌:「林清遠,你乃是這一榜的狀元,程元璟名次並不及你。你竟然還需要和他討教學問?」

林清遠搖頭,說:「差得遠了。我這狀元有運氣成分,若比起真才實學來,建武十九年這一榜進士,無人及得過程元璟。」

同僚不太信林清遠的話,然而不過三輪過去,翟延霖明顯落了下風,再也接不上。另一個儐相和程元璟是同一年的進士,他見程元璟出面,心裡就已經叫起苦來,知道今日必得不了好。果然,他勉強接了兩個,就不行了。

程元璟一人獨戰群雄,而對方還毫無還手之力,程瑜瑾嘴唇悄悄翹起,這時候連翹上前,悄悄揪了揪程瑜瑾衣擺。

程瑜瑾明白了,她輕咳了一聲,抓住程元璟的衣袖,小心拽了拽。程元璟低頭,程瑜瑾對他使眼色,說:「九叔,您才學出眾,諸位郎君也個個身懷絕技,我看著實在心服口服。霍侯爺的誠心明鑒天地,我們娘家再無什麼不放心的,不妨便放霍侯爺過去吧,免得耽誤了吉時。」

程元璟明白,裡面這是終於準備好了。程元璟出面本來也不是為了程瑜墨,既然程瑜瑾都這樣說了,他當然無有不應。他退後一步,十分君子地比了個手勢:「家侄女護妹心切,望靖勇侯理解。」

程瑜瑾聽到連忙接話道:「是呢,九叔也是為了驗證霍侯爺對妹妹的誠心。方才小女若有得罪之處,請靖勇侯不要放在心上。吉時已至,霍侯爺快進去吧,二妹已經等了許久了。」

霍長淵眼睜睜看著程瑜瑾被人潮衝撞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然而還不等他上前,程瑜瑾就被另一個男人扶起來了。霍長淵剛剛伸出去的手握成拳,緊緊背在身後,因為太過用力,青筋都一根根鼓起。霍長淵親眼看著程瑜瑾站在另一個男子身後,用緊張、期待、驚喜地目光看著另一個人,為他喝彩,還為他說場面話轉圜。尤其是剛才程瑜瑾悄悄拉程元璟衣袖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面,兩人熟若無睹地交換眼神,其中默契彷彿是經年的夫妻。

霍長淵的拳頭攥的死緊,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的妻子是墨兒,溫柔可意、天真無邪的墨兒,真正救了他的雪山神女,而並非程瑜瑾這個蛇蠍女子。然而饒是如此,霍長淵看到程瑜瑾和程元璟莫名合拍的動作,還是扎得眼睛疼。

奇怪,程元璟是程瑜瑾的叔叔,叔侄間親密些很正常,他為什麼會覺得不順眼?

還不等霍長淵想清楚,人群已經推著他往前走。經過屏風時,霍長淵看到程元璟拉著程瑜瑾往後退了退。人群亂糟糟的,而那一塊地方卻無人敢欺近,程瑜瑾完全站在程元璟的私人領域內,彷彿是他的某種獨屬物一般。

似乎是察覺到霍長淵的視線,程瑜瑾看過來,用端莊客氣、完美無缺的笑容,對他道:「祝霍侯爺和二妹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這句話轟的一聲在霍長淵腦子裡炸開,他耳邊嗡嗡直響,滿腦子都是「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這句話,他在哪裡聽過。

一模一樣的措辭,然而場景、人物,甚至說話的對象都完全不同。他隱隱約約間看到一幅畫面,畫里帷幔低垂,紅燭深深,婆子一邊灑五色果,一邊討好地說吉祥話:「祝夫人和侯爺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霍長淵瞳孔猛地收縮,手指不受控制地抽緊。那是程瑜瑾,婚床上坐著的人,分明是程瑜瑾。

然而此時此刻,都不等霍長淵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已經被人裹挾著推到門裡。房門打開,一個大紅的影子坐在床正中央,臉龐被紅蓋頭遮住,只能看到纖瘦的身形。聽到聲音,她似乎受驚一般,輕顫著抖了抖。

兩旁的人頓時鬨笑,男郎們大聲起鬨,就連宜春侯府的女眷也用帕子遮著嘴,回頭對床上的人調笑道:「新郎官來了。」

所有人都在笑,霍長淵站在中央,第一次無比深刻地察覺到,有些地方出錯了。不該是這樣,本來不該是這樣。

可是沒人理會霍長淵的心理活動,禮官見霍長淵愣在當地,以為他頭一次結婚,高興傻了。婚禮是新婚夫婦的日子,然而又和新夫妻沒什麼關係,他們很快在眾人的起鬨中握住一根紅綢,像沒有思想的木頭人一樣,在眾人的簇擁下朝一個方向走去。

霍長淵全程如一隻提線木偶,按旁邊人的指示,說跪就跪,說起就起,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後來,他辭別了程老夫人和程元翰、阮氏夫婦,帶著大紅緞子坐到馬上,這才隱約意識到,他的婚禮結束了。靖勇侯府還有後半段,可是親迎禮成,霍長淵已經帶著他的新娘離開程家,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可能換人了。

他和程瑜墨,一生一世徹底綁定在一起。往後,程瑜瑾不再是他的前未婚妻,只會是他妻子的姐姐。

霍長淵頓時生出一種惶恐,他控制不住朝後看去。此時天色昏黃,宜春侯府人來人往,燈火輝煌,地板上還殘留著爆竹的碎屑。看到霍長淵回頭,尚未回去的賓客、親戚對著霍長淵笑,用力揮手。

……

婚宴有兩個場子,程家這裡一場,霍家另有一場。程瑜瑾親眼看到霍長淵將程瑜墨接出去,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走,熱鬧的聲音漸漸朝另一個方向涌去,方才還鬧騰騰的閨房,很快就安靜下來。

接下來程瑜墨和霍長淵去辭別父母,拜別家廟,和程瑜瑾就沒什麼關係了。她回頭環視屋內,叫丫鬟過來,簡單地吩咐兩句,安排好後續打掃的活後,就打算回去了。

若不是程家只有她們兩個女孩,程瑜瑾必須出席姐妹送嫁這一環節,她才懶得管程瑜墨和霍長淵的婚禮。程瑜墨選擇熱孝內出嫁是她的事,但是程瑜瑾卻很愛惜自己的名聲。程瑜瑾身上擔著為程老侯爺守孝的名,一年內不能出席喜慶場面,正好她也不想去,便避開人群,回自己院子里待著。

程瑜瑾因為要掃尾,出門的時候比迎親大部隊晚了許多。她本以為外面早就沒人了,沒想到剛踏出院門,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徐之羨躲在巷子里,期期艾艾地喚她:「瑾姐姐。」

程瑜瑾回頭,見是徐之羨,意外地笑了:「二表哥,你怎麼還在?二妹和霍侯爺的隊伍早就過去了,你不去看熱鬧,留在這裡做什麼?」

徐之羨扭扭捏捏,說不出話來。他留在這裡,當然是為了程瑜瑾。娶親雖然熱鬧,但是哪家的婚禮都差不了多少,可是程瑜瑾卻不容易見。錯過了今日,他就再難有和程瑜瑾說話的機會了。

徐之羨深吸一口氣,說:「瑾姐姐,前段時間是我腦子不清楚,說了些混賬話,你不生我的氣吧?」

「怎麼會呢?」程瑜瑾失笑,「二表哥多想了,我如何會生你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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