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意

程瑜瑾悠悠嘆了口氣, 程元璟為什麼又生氣了,這真是一個永恆的難題。

莫非,程元璟是一個極其正直, 完全不通融人情世故的大清官?水至清則無魚, 程元璟不至於這樣古板吧。

程瑜瑾表情複雜,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剛才說話的時候將下人打發遠,現在程元璟離開,杜若才小心翼翼追過來, 問:「大姑娘,您和九爺說了什麼,九爺看著不太高興。」

程瑜瑾輕哼了一聲, 心道她也想知道。程瑜瑾搖搖頭, 說:「興許這就是喜怒不形於色吧,反正我是永遠猜不到。」

杜若應了一聲, 大姑娘都猜不到,她們更不必說。杜若安分地跟著程瑜瑾往回走,程瑜瑾一邊走路, 一邊琢磨另一件事。

現在程元璟還在守孝, 按理來說父母亡故,士子三年內不得做官。不過程元璟又不是普通人,想來他很快就會被奪情。從調令下來再到動身, 怎麼也要一兩個月, 等程元璟走後,林清遠就沒有緣由來程家了。

也就是說,程瑜瑾必須要在這段時間內, 搞定林清遠。

程瑜瑾的眼睛不由看向程元璟離去的方向,物盡其用, 人盡其責,看來,這段時間她還是要借太子殿下一用。

程元璟一路走回院子,身周寒冰凜凜。院子里的人見了戰戰兢兢,隔著老遠就躬身退開。

劉義一路小跑著追上來,他跟著程元璟走近屋宇,親眼看到太子殿下徑直去了書房,鋪開紙練字。

劉義抄著手看了一會,內心裡的猜測越來越洞亮。太子殿下這麼多年冷靜克制,鮮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像今天這樣臉色冰冷、氣勢全放的樣子,實在少之又少。一旦殿下心裡不平靜,便會練字,往往一頁紙練完,太子也恢複了冷靜內斂的模樣。

方才程元璟和程瑜瑾說話的時候他們都避在一邊,劉義並沒有聽到太子殿下和程家大姑娘說了什麼。但是結合程元璟聽到大姑娘的丫鬟來稟報就立刻出門,以及現在怒氣沖沖,說不好是生氣還是嫉妒的表現,劉義大概能猜到,程大姑娘和殿下說了什麼。

嘖,這就有點難辦了。劉義斟酌片刻,眼瞅著程元璟筆走龍蛇,一張大字已經寫完,但身上氣勢絲毫不見收斂,劉義便知道,這老虎口前奪食的釘子板,他是勢必要滾一遍了。

劉義眼睛耷拉著,上前給程元璟換了盞茶,然後不經意說:「殿下今日和程大小姐說了什麼,奴才走的時候,程大小姐還特意過來問,說她年輕不知事,有什麼說什麼,如果無意間冒犯了殿下,請殿下看在她是個小輩的份上,不要計較。」

程元璟心中明了,程瑜瑾到底問沒問這話不好說,但是「小輩」卻實實在在是劉義想說的。程元璟收了筆,在硯台上緩慢地洗筆:「她姓程,算我什麼晚輩?」

劉義一聽就知道糟了,他原本只是猜測,現在太子殿下根本不避諱,可見,是真的動這方面的心思了。

原來劉義還能想方設法打擦邊球,現在程元璟直接承認,劉義反倒不敢說了。主子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哪有他們插嘴的份,程家大小姐容貌出眾,年齡正好,任哪個男人看了都喜歡多看幾眼。太子殿下雖然端方,但畢竟也是男人。

何況,若不是出了這些事,殿下本來就該娶妃了。他這個年紀尚無家室,已經算很晚了。

因為心裡有顧忌,劉義在出口時就不敢硬勸,而是委婉說:「殿下,按理奴才沒有資格過問您的私事,但是未來的娘娘不僅是您的正妻,同時還是整個天下的太子妃,當為天下女子垂範。您若是娶妻,怕是陛下那關不好過。」

「東宮合不合格看的是太子,又不是太子妃。」程元璟口吻淡淡,「太子妃是她的榮耀,不是她的責任。我若是有擔當,她便只需要高冠華服,做自己喜歡的事,我若是無能,太子之位本便不必做了,和她有什麼關係?為了所謂太子妃職責選人,實在可笑。」

程元璟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她能當好一個正妻所以娶她」的說法,在他看來,振興後宮、王府或者侯府,本來就該是男人的責任,指望娶一門能幹的妻子回來替自己贍養父母、管理下人,更甚者教養子女、照顧妾室,都是男子無能的表現。他們在逃避自己的責任,還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責備妻子不賢惠,程元璟十分看不上這種行為。

劉義應諾,他想到鍾皇后的事,更加不敢多說。劉義心裡嘆氣,這樣看來,太子殿下心意已決,是一定要將程家大姑娘收為己有了。劉義對此倒沒什麼意見,只要殿下喜歡,什麼都不要緊,何況程大姑娘本人也不是草包美人。就是不知,皇上那裡怎麼安排,陛下這一關過得過不得。

劉義拼著逾越,又多說了兩句:「難得殿下喜歡,奴才也為您高興。但是殿下和程家畢竟有收養之名,和程大姑娘更是隔輩叔侄,若是日後……恐怕會對殿下名聲有礙。陛下一心指望著殿下撥亂反正,匡扶正統,興許不會同意殿下的做法。」

「我知道。」程元璟蘸好了墨,在宣紙上緩慢又堅決地寫了一個字,「我自有打算,你不必說了,下去吧。」

劉義知道自己再說就越界了,躬身打了個千,後退著出去了。合上門後,程元璟手上力道不減,筆下宛如有千軍萬馬,遒然寫了一行大字。

劉義都能想到的事情,程元璟怎麼會想不到呢?皇帝一輩子生活在楊家那對姐弟的操控下,就連皇后也娶了楊家的女兒,還生下一雙兒女。皇帝倚仗楊家也忌憚楊家,遂將全部希望都壓在程元璟身上。依皇帝的想法,程元璟未來的正妻即便不是重臣之女,也該是肱骨之臣,宜春侯府這樣的敗落勛貴,是無論如何都不在皇帝的考慮範圍內的。

但是那又如何,屬於他的地位權勢,程元璟自己會拿,他的太子妃,當然也只有他一個人說了算。

他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想要什麼,直到今天,他從程瑜瑾口中聽到她毫不留戀地和他告別,聽到她欣然暢想自己和未來夫婿的生活,程元璟終於知道,他想聽到的那個答案是什麼。

他不是她的叔叔,他也不是她的任何長輩。他所要的,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讓程瑜瑾跟在他身邊,給他送荷包,為他準備糕點。

程元璟看著程瑜瑾對別的男人殷勤備至,十分扎眼,霍長淵文武才藝都不如他,她那個表兄更不過一個脂粉子弟,程瑜瑾為什麼對他們痴心不改?懷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故意向程瑜瑾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後來程瑜瑾對他的態度確實變了,可惜,依然不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

程瑜瑾始終把他當一個符號,一個能讓自己未來夫婿陞官加爵的工具。程元璟有時候恨不得將程瑜瑾的腦袋敲開看一看,既然想嫁有錢有權的夫婿,算計徐之羨、林清遠,何如算計他?他身為太子,錢財權勢地位都不缺,還佔了程家九子的身份,這樣便利的條件,程瑜瑾不懂得利用,還整天在他面前為自己未來的夫婿討前程?

她能討到才是怪事。她湊得越近,程元璟就越能感到歡愉和佔有慾,就越發忍受不了從她口中冒出別的男人的名字。

他當然知道若是娶了程瑜瑾,自己恢複身份之路會艱難許多,他當然也知道,若是娶了程瑜瑾,他不會從宜春侯府獲得任何助力,反而還會因為曾經的叔侄名聲,落入被世人指點的局面。

這對於他這個本來便岌岌可危的太子來說,無異於自找死路。

可是那又如何,他知道自己前路多艱險,然而正因為未來艱難,僅有的這點快樂才顯得尤為可貴。他要克服的東西有很多,可是能讓他快樂的,卻少之又少。

程瑜瑾,是他的人生被命運肆意擺弄後,僅遇到的歡愉。他這些年算計不止,汲汲營利,可是唯有程瑜瑾,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

程元璟終於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後,渾身一輕,困擾了他許久的煩躁似乎也終於找到源頭。反正程瑜瑾這一年不能嫁人,他有足夠的時間籌謀。若是一年後他站穩了跟腳,為自己選一個中意的太子妃根本不是難事,若是一年後他失敗了……那也談不上娶太子妃。

所以,程元璟唯一需要防備的,就是程瑜瑾自己。程元璟想到這裡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的這位侄女可不是個省心的,他不擔心程家亂點鴛鴦,他更擔心程瑜瑾自己把自己嫁出去。

改日,他把林清遠叫來,另外提點一二吧。

自從那天程元璟當著眾人的面,清點好三分之一的財物後,慶福郡主和阮氏就徹底鬧翻了。他們誰都想佔便宜,誰都覺得對方不是好東西,而現在程瑜墨出嫁在即,因為嫁妝的事,又牽扯起許多糊塗賬。

原來阮氏想從程瑜瑾的嫁妝中撈點給程瑜墨,慶福郡主見不是自己的錢,才懶得出面當惡人。但如果阮氏想私吞侯府公中的三分之一財產,那就不成了。程老侯爺死了,爵位就該歸程元賢,公中的錢原本是大家的,掏空公中財產無所謂,但是現在,這都是慶福的!慶福郡主豈能容忍這種事情,新仇舊恨疊加在一塊,立刻和阮氏吵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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